米员外伸筷子便要夹肉，雪薇笑道：“员外先别着急，您先看看这颜色如何，和阮厨子做出来的不一样。”

米员外忙点头道：“是，是。‘状元红’先是颜色取胜，要不然也不会用‘红’字命名了。嗯，我看这颜色和他做的差不多，艳若樱桃。不过，好像稍微淡了点。”

雪薇点点头，道：“这颜色一方面靠冰糖炒色，另一方面靠腐乳汁的红曲色。糖色炒的问题，腐乳汁倒得也不算少，颜色还是淡的话，该不是腐乳选的不对？若真那样的话，味道恐怕也会有偏差。”

米员外道：“没想到一味调料竟能有如此大的影响。不过我先尝尝这味道，看究竟如何。”

他夹起一块肉，慢慢放进口中。他舌尖刚触到那莹润的肉，便觉一股香甜顺着每一颗味蕾钻入口中，立刻馋涎满口。他咬了一口，只觉那瘦肉瘦而不柴，肥肉肥而不腻，入口酥软即化，咀嚼时却偏偏又有嚼头。味道似甜非甜，分明有咸味却尝不出盐的感觉，还有一股特别的醇厚味道混在其中，实在美不胜收。

“这味道……这味道……”他满脸陶醉地说着，却始终说不出究竟是个怎样的味道。

“这味道究竟如何呢？”雪薇问道。

“好，好！”米员外连连点头称赞着，“我本想形容一下，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词了。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好’字形容才最为贴切！”

雪薇不由笑道：“就这一个‘好’字，就能见出员外对这道菜的味道评价极高了。可是雪薇既然是还原‘状元红’，还是要看味道是不是和原菜一样的。员外细细想想，味道究竟如何呢？”

米员外道：“且让我再尝一尝，细细品品。”

他又夹了一块肉，再细细品味，慢慢点头道：“这回吃出一些不同来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我一时也说不好，就是觉得两者味道还是不同。”

“那您不妨再尝。”雪薇目光专注，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了。

米员外又吃了一块，放下筷子摇摇头，道：“毕竟十几年了，虽然我一直追想那味道，但终究对那味道的记忆还是会渐渐淡去。究竟哪里不一样实在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个菜里少了一种特别的香味。”

雪薇望着那盘肉，微微锁起了眉头。每个人做菜的手法不一样，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即使是同一本菜谱摆在两个厨师面前，他们做出的味道还是不同的。

这不光和厨师自己的技艺相关，还和他们放的调料的量、对火候的掌握、对味道的偏好，乃至整个人的心境修养密不可分。

此人非彼人，所以此菜定非彼菜。

米员外见雪薇盯着那盘肉良久不语，面色不悦，以为她是不高兴自己说味道和原菜不同，于是笑着安慰她道：“丁姑娘不必着急。虽然和原菜不一样，但味道也是顶级好的。若是要我说，已经算很成功了。如果就这样推出这道‘状元红’，我这饭庄一定能再红火起来。”

雪薇抬起头来，道：“能让米员外满意，我自然很高兴。但是我的心愿是做的和原菜一模一样了。所以这道菜依旧不成功。请员外再容我一日，再做仔细研究。”

米员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忽然想起昨天被雪薇倒掉的那份菜，不由哑然一笑。他点点头道：“姑娘不肯将就，当然是老夫的幸事。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只要老夫能办到的，一定不遗余力。”

雪薇道：“我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是想知道十二年前那个姓阮的厨子，有什么特征没有？”

米员外歪着头仔细想了一阵子，忽然道：“哦，说起来的确有件事让我觉得奇怪。他明明是个男子装扮，行动中却总带着些女子的味道。搞得我有时候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雪薇道：“您真确定他不是女子而是男子？”

她这么一问，倒让米员外犯了难。他思忖着道：“这倒还真不好确定。因为他只是在做菜的时候才和我有交往的时间，其他时候都是神神秘秘的，喜欢独处。”

雪薇慢慢点头，又问道：“那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对您说什么？”

米员外想了片刻，道：“没有说什么。哦，他走的时候，是有一个人来接的，走的时候，似乎神色有些黯然。嗯……那人的口音，听上去像江下那边的。”

雪薇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微微一黯。

“丁姑娘，您问这些事情，和做菜有关系吗？”米员外不解地问道。

雪薇轻轻一笑，道：“没有太大关系。只是在想这道菜会是谁的手艺传承。”

米员外忙问道：“哦？难道您知道这是出自谁手，他会怎么做？”

雪薇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猜测，都只是猜测。不过我若想明白这‘香味’的原因，怕就知道是谁了。”

见雪薇坐下来开始对着那些调料和红烧肉发呆，米员外悄悄离开了，让她一个人去想。但他一走出厨房，嘴角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这丫头还真有些傻。菜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竟然还和自己过不去。有没有亲口尝过，怎么能做出相同的味道来？”他回头看了小厨房的门口一眼，心中暗暗想道。“不过，明天即使她还是做不出来那个味道，我也可以骗她，说她已经成功了。这样，这菜谱就可以成为我的了。”想到这儿，他又微微一笑，目光里闪过一丝猾黠。

整整一天，雪薇哪里也没有去，一直闷在厨房里琢磨那颜色和醇厚味道的事情。因为太过投入，以至于到晚间睡觉的时候，她连做梦都在想着该如何做菜。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口黄铜的炒锅前，拿着一把黄铜的手勺，面前的调料林林总总，放得密密麻麻，而且每一样都放在极高的罐子里。锅里的油已经很热了，可手边的肉却还没有切好。雪薇急得不行，可偏偏手里的刀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忽然，有人掀开了小厨房的帘子，轻声呼唤着她：“薇儿，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