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跳到院中,低声喝问道:“谁?”
那人快步从角门走进来,来到羽然面前,拱手作揖道:“公子,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听公子吹箫悠扬凄婉,心有所感,故此离开自己的房间,循声而来。万望公子恕罪。”
羽然这才放松了些戒备,趁月色细细看那人的样子。只见那人身材颀长,白净面皮,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一身长衫,一双布鞋,看上去是个举子。羽然便问道:“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那人道:“在下姓吴,单名非。是钱江县去应考的举子。住在这家店中,因为一些琐事被绊住了,故此淹留几日。正百无聊赖间,忽闻公子箫音美妙无双,故此前来叨扰。”
羽然皱皱眉。他平素便最不喜欢这样酸溜溜的读书人,何况这个吴非又冲撞了他和雪薇的独处,他便更不耐烦了。于是,他便打发道:“其实吴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就好像你吃鸡蛋,只知道鸡蛋好吃便是,何必非要问那鸡是哪只呢?”
吴非却大摇其头道:“非也,非也!公子这比喻不合适。应该比作饮酒。我知道这酒好喝,还要知道这酒是哪里酿的,酿酒人是谁,这方不辜负嗜酒之徒的名声。”
羽然不由失笑。这书生虽然听上去酸文假醋,但说话却也有些风趣,便道:“好了,现在你也看见了,我们也交谈过了,吴公子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夜已经深了,我也要去睡了。”
吴非又摇摇头,道:“公子又错了。现在只是足下认识了在下,可在下还未识得足下之名,怎能说是认识了?况且你我只是相谈几句平常话,并没有论及品箫之道和聆音之趣,又怎能说是交谈过了?”
“可是……”羽然刚一开口,吴非却又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在况且,方才在下还听到一个女子歌唱的声音。闻佳人之声而未见佳人之面,未免不是一种遗憾了。”说着,便抬眼四处寻找雪薇的影子。
哪知雪薇早已在羽然跳进院中的时候便回到屋子里,趴在窗口听他二人谈话。先前听的时候她还忍不住暗笑,再听到后来,吴非说要见自己,便不由脸红起来,心中也暗暗骂起这个书生脸皮厚来。
却听羽然又道:“相必是吴公子听错了。这里并没有女子,您还是回去吧!”
吴非看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人影,失望地摇了摇头,道:“唉,没想到还是有遗憾!也罢,既然不想相见,也强求不得。……在下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说罢,拱手深施一礼,向角门走去。
羽然目送他出院子,慢慢摇摇头,回到房间里。雪薇正在桌前坐着,看见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刚才那个书生很有意思,不是吗?”她问道。
羽然有些不大高兴,道:“有什么意思?说话酸文假醋,做事却实在令人看不上眼。刚才还说要知道我的名字,想和我谈谈声韵乐理,谁想一说见不到你,马上就走了,说过的话就像吹过的风一样不着边际。”
雪薇脸微微一红,看了看地铺上睡的杏儿,道:“且不说他了,你看她睡了这半天了,咱们是不是也该睡一会儿?”
羽然望了杏儿一眼,忽然笑了一声,道:“我看她未必在睡觉。”说着,他走过去蹲下身,叫杏儿道:“喂,别装睡了,快起来吧!”
杏儿开始时候没有动静,羽然便从地上捡了一根没扫净的草棍儿,搔了搔她的鼻子,继续叫道:“快起来,和你公子去床上睡!”
杏儿经不住痒,咯咯笑着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开口问道:“潘公子,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羽然一笑,先对雪薇道:“你看,我说她在装睡吧?”然后才回答道:“因为我看你那一眼时,你那眼皮正在微微颤动呢!一看就是那种强闭上的样子。”
雪薇奇怪地问道:“哎,你什么时候醒的,又什么时候装睡的?我怎么不知道?”
杏儿在地上站起来,嘿嘿笑了,眨眨眼睛张张嘴,像要说什么,却又改口说道:“我……不告诉你!不过,我刚才真的睡了一会儿,也不困了,公子上床睡吧,我守夜。”
羽然也站了起来,笑道:“我猜你是在我吹箫的时候就醒了,对吧?你一直在房间里偷听,然后直到你们公哦子进屋子,才又躺回去装睡,我猜的对吗?”
杏儿一吐舌头:“对!潘公子猜对了!我就是这样。你一吹箫我就醒了,我想出去听可还是忍住了……你想知道为什么?”
羽然和雪薇对望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摇了摇头,道:“不想知道。”
杏儿故意叹了口气,两手一摊,道:“不想知道就算了!我还说是做好事呢!”
她转身去收拾床铺,再不理羽然和雪薇两人。他俩对视一眼,便马上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因为,他俩都觉得有些心虚……虽然杏儿不说,他俩何尝不知道杏儿不出去,是想让他们独处?
之后无语,雪薇在床上,羽然睡在地下,杏儿真的坐在桌旁打盹守夜,一直到天明。
匆匆洗漱毕,他们几人退了屋子,到外面去吃早饭,便商量着今天要离开广汀,乘船去江下。说话间,又说到楚小妘,雪薇便道:“虽然我也不想再看见她,可是若这样便不辞而别,是不是不大合适?要不,还是和她告个辞吧。我们若铁了心要走,她也不能非拦着不可吧?”
羽然想了想,道:“看她对你那样子,你要亲自去了,恐怕也难脱身,我看,不如让杏童买些东西上门告辞更好些,你说呢?”
雪薇听了点头道:“倒是你想的周到。杏童,待会儿我们去买些东西,你就替我跑一趟吧!”
杏儿听了满脸苦色,啧啧道:“潘公子,你这是坑人哪!你知道我和她不对付,一见面就要吵的。我去办这事,吃大亏还不怕,万一她一生气,办不成怎么办?”
羽然道:“那就不是你的事了。你且去就是。”说完,喊过小二,结了账,三人便走出店门。
经人指点,在几家铺子里买了几样礼物,杏儿便凭着记忆去找楚家了,而羽然和雪薇则按照和她的约定,在广汀城内最有名的桂魄湖等着。
此时正是五月底,荷花虽未开放,但满湖的荷叶密密层层,翠意满眼,更兼几只苇叶般的渔舟在莲叶间时隐时现,舟上或是麻衣渔人,或是采荷叶的鲜衣少女,真如一幅明秀的画卷,让人流连于其间。
雪薇和羽然家都靠近北方,少见这种情景,见此美景不由赞叹道:“都说南西陵风物尤美,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若是到了荷花盛开或者莲蓬成熟的时候,那采莲船往来穿梭,又将是一种多美的景致呢!”
两人游玩多时,看了周围的美景,尝了附近的小吃,又走回到和杏儿分开的地方。刚一走回去,便见杏儿气急败坏地匆匆走来,衣服上多了几道污渍,脸上隐隐地还有两三道伤痕。
雪薇和羽然一见,吃了一惊,忙赶上去问道:“杏童,怎么了?难道她家人还打你了不成?”
杏儿带着哭腔,又委屈又生气地诉说道:“我说我不去,你们非要我去!还用她家人打我?她自己就是个母老虎!”
说着,她呜呜地哭了起来。雪薇忙安慰她道:“是我们不对了,可是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对你。你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若是她太欺负人,我俩一起去她家找她理论!”
杏儿慢慢止住哭,道:“公子,别说我窝囊,实在是太生气了!我拿了东西好好地上她家去,她家管家倒是很客气,可她一出来见着我和我的东西,就冷笑,说:‘这是派你来敷衍我了?’说着就把礼物都扔在地上。我一着急,问她为什么这么没有礼貌,她说:‘你们没理在先,现在反而说我无礼?’然后,我俩呛了几句嘴,她就动了手,连管家劝她都不听。公子你知道我只是嘴上厉害,哪里动过手打过人?何况又是在她家里!所以我就吃了亏。你说,该怎么样呢?”
雪薇不免心虚起来。杏儿挨打完全是因为自己,现在楚小妘又问到自己头上,她再想逃避也不能逃了。可是若说去见她……她在心底苦笑一声……她实在不愿意。
“羽然,怎么办?”她不知所措地问,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叫了他的名字。
羽然微微一怔,看着苦恼地有些魂不守舍的她,道:“还能怎么办?或者不理她,咱们走就这么离开,或者去她家找她了了这事。”
杏儿又说了一句:“到现在,可别再想一走了之了。她说了,她舅舅在码头上是个大船主,凡船只不经他手走不了。她已经跟她舅舅说了,若看见我们三个,无论如何也要拦下来!”
羽然听了这话倒上了脾气,冷笑一声,道:“哦?她以为她是谁?我就不信能拦得住咱们三人!走,去码头,看看到底谁让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