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嗣情绪激愤,两眼中冒出愤怒的光芒。他望着羽然,道:“王爷,今天你来问我这些事情,我再不会隐瞒。我料想也活不了太久,与其这样愚蠢地死去,不如将实情告诉王爷,让王爷知道这个花隆平是什么样的人,有证据为先王爷报仇。王爷,……我这样做,算是迷途知返吗?”
羽然感慨地望着他,觉得此刻卸下了包袱的阮沅嗣看上去衰老了许多,目光中有种对解脱的渴求。他深深吸一口气,道:“这些话,你能都写下来吗?还有,只有你的证言不够,事情过了几年,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所说非虚的?”
阮沅嗣想了想,道:“有。但东西不在我手上,在湘筠手上。您拿着这个去找她,她会明白的。”说着,他扯下了一角干净的衣襟,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写了一个“药”字。
铁冷棠收起那块衣角,拿出了纸笔,道:“阮沅嗣,你将方才所说的话都写在这上面吧。”
阮沅嗣点了点头,便在两人的目光下写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写完了所有的前情,又在上面按上自己的血手印,折好交给羽然,道:“王爷,如此我便毫无牵挂了!”
羽然点点头,望了他片刻,道:“阮沅明,你心思暗昧,识事不明,替花隆平将恶事做尽,实在是罪无可恕。”
阮沅嗣跪了下去,磕头道:“王爷,您不说,我也明白。我阮沅明无颜苟活,愿意一死!”
“可你这么死还不行,因为你这样死就是畏罪自杀,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你必须活着,直到事情水落石出!”
羽然和铁冷棠走了,阮沅嗣颓然倒在床上,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很累,十几年的时间,十几年的事情,一天天一件件像一块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压得他喘不上气来。特别是那两次去给雪薇看病的时候,他知道两人的身份,知道两家的恩仇,知道所有的一切却不能说出来,只能无言无语,那心中的压抑难过,简直无可言说。而至今日,能将所有实情都一股脑说出来,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他不知道,不知不觉间,一个人影来到了牢门外,手中一个东西插入锁孔,手腕轻轻一动,锁便咔哒开了。人影悄无声息地走进牢中,站在了阮沅嗣背后。他毫无犹豫,手一抬,一道寒光一闪,直刺向阮沅嗣的后心。
眼见刀光已经碰到了阮沅嗣的衣服,忽然床上躺着的人一个鹞子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人影的手腕。
“啊!”人影痛呼起来,手中的刀当啷掉在了地上。
铁冷棠下了床,趁他还没缓过神,飞起一脚踢在他面门上,喝了一声“来人!”,从牢外冲入了十几个士兵。
第二日,在刑部堂上受审的,便不再是阮沅嗣,而是那个刺客了。
没过多久,事情完全水落石出。沈君儒看着厚厚的奏折,看上一段,便阴沉沉地向下面跪着的花隆平望上一眼。花隆平深深地低着头,浑身抖如筛糠。
“皇上……开恩!”
“开恩?朕会对一个在朕的身边安插眼线的人,能随时对内侍下杀手的人开恩吗?朕会对一个几年前就害死朝中重臣,妄图掩盖罪行的人开恩吗?朕会对一个直到现在还想杀掉逍遥王的人开恩吗?花隆平,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花府上下一片哭声。夫人柳氏,连同花隆平的其他姬妾,都被圈禁在一间空屋子里,隔着窗户,他们看见羽林卫一件件一箱箱将家中的金银财宝搬出来,贴上封条。
“那是我的东西!——”有的姬妾哭泣着。
“老爷都要没命了,便是有这些东西又有何用?”柳氏凄厉地哭着训斥道。
“夫人,明妃娘娘,明妃娘娘难道不能帮着求求情吗?”有个小妾绝望地问道。
柳氏凄然一笑,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被牵连丧命已经不错了,还给咱们求情?你是有多糊涂!”
忽然,一个舞姬在窗口喊起来:“小姐!小姐你要去哪儿啊!”
柳氏听见,疾走到窗前,从窗口望出去,果见花惊容一身素白衣衫,匆匆在院中跑过。
“容儿!容儿!”她厉声叫道。
花惊容听见喊声,停了下来,回过头去。
“容儿,你要去哪里?”柳氏着急地问道。
花惊容凄然一笑,道:“娘,我去找潘羽然,是他将父亲扳倒的,我要去找他要个说法!”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跑去,根本不再理会柳氏在后面大声的呼唤。
花惊容来到了羽然面前,胸膛剧烈起伏着,泪水潸然而下。
“够了吗?你看见我们家破人亡够了吗?你满足了吗?”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你为了那个丁雪薇,为了不再看见我,设下了这样的毒计,潘羽然……我错看了你!”
羽然在她面前站着,神情木然,不为动容。
“潘羽然,我求你了!求你放过我爹我娘,放过我家吧!我爹年岁那么大了,娘身体也不好……还有这一家人,若是定了罪,全都要杀头……难道你就不可怜可怜他们吗?”
“我可怜他们,你可曾可怜过我?我在西北战场上挨饿的时候,你可曾对你父亲有过劝谏,让他为我们发粮?我失去父亲的时候,你可曾在你爹身边说过一句劝阻的话?你爹派了千颜去杀丁雪芷丁雪蘅朱清溪的时候,你可曾说过一句话?他为了毁灭当日的证人证据,而陷害雪薇,让雪薇雪天赴刑场的时候,你可曾有过一丝丝同情?花惊容,你也够了!你自私得可以,无知得可恨!回去,现在马上回到院子里,否则我让卫兵将你绑进去!”
花惊容彻底崩溃了,她从未知道这些事情,从未知道在拒婚之后,又被羽然发现了这么多的恩怨纠葛。她也请了千颜,但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做得更狠更绝。她哭着被卫兵推回了院中,再未出来。
正月一出,花隆平便被定了罪,他是斩立决,他的全家则是全部被流放,永不得回京。
逍遥王府中得了宁静。
王太妃坐在羽然面前,深深地凝视着羽然,目光深沉而温柔。
“然儿,你真的长大了,竟然办了这么大的事情。娘小看你了!”她低声说着,语声温柔,又带着欣慰和钦佩。
羽然目光里却有种让她感觉陌生的东西。那目光深沉而冷静,毫无掩避地与她对视着,似乎有话要说。
“然儿,你这是——”王太妃疑惑了,犹豫着问道。
“母亲,儿子有件事想告诉您。”
王太妃敏感地注意到,羽然只是用了“告诉”二字。
“哦,你决定……做什么?”她有些别扭,勉强地笑问道。
“我要娶丁雪薇了。”羽然淡淡地,然而不容质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