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裕羞赧一笑,在她年幼的心里依然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说,该怎么回答。贾裕钻进贾褒的怀里,俏皮的笑起来“姐,我要是跟你一样,被他人魂牵梦绕就好了。”
“魂牵梦绕?只怕是想的很好,现实却是不堪其扰吧?”贾褒扑哧一笑“只是我很好奇,谁会对我魂牵梦绕?”
“小破孩啊,他绝对首当其冲啊。”贾裕带着嬉笑“瞧瞧他那天的样子,生怕你被人抢了去,那姿容,那神情,那语言,那语气,那态度,都在诉说他很在意你。”
“是吗?不过十岁的孩提罢了。”贾褒低下头掩饰自己心中的那一份希冀,夫君如今不过十岁的年纪,当真如此的在意自己吗?他懂得什么叫做在意,什么叫做在乎了吗?
“姐,虽然在政事上我没你聪明,但是在感情的事情上,我绝对比你敏感。我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小破孩对姐姐是真心的,而且是非常在意的。”贾裕抬起眼睛明亮的看向贾褒。
“哦?何以见得?”贾褒扑哧一笑“难不成他的痴缠就说明了他的真心?”
“姐,痴缠不就是真心吗?”贾裕一副不甚理解的模样。
“痴缠,那只是一时兴起,比如你四岁时缠着母亲买冰糖葫芦,那种非得到不可的倔强劲儿。但是一旦你得到了,也许你吃两口就扔了,也许你只是舔一舔就随意送人了,这都是一时兴起之后的抛弃。若是这般,我宁愿他的痴缠会随着时间而越发淡漠。”贾褒揉着贾裕的脑袋“阿浚,有时候,多情总被无情伤,无情却被多情恼,还是道是无晴却有晴的好。”
“好深奥,姐姐,我不明白。”贾裕嘟起嘴巴“只是我知道,若是姐姐再不去看看那个因为多情被你伤的在家里奄奄一息的小破孩,只怕司马家会来咱们贾家大吵大闹了。”
“桃符出事了?”贾褒楞了一下,不过分开数月罢了,怎么会出事了?
“那可不是出事了,司马四少因为那日被你气着了,从那以后便茶饭不思,饮水也很少,整个人痴痴傻傻,愣愣呆呆的。”贾裕撇了撇嘴“当真是个执拗的小破孩。”
贾褒沉吟了片刻,既然如此,那我便去看一看就是了。
贾褒坐在摇晃的轿子里,心思却回到上一世。上一世的夫君是如何的?面若桃花柳若眉,浮光流动俏三生,嘴角含笑语卿卿,话里话外皆是情。上一世的夫君无疑是潇洒的,那是一种淡若流水却让人见之不忘的谦谦君子之气,那是一种行若翩鸿却让人仰之赞叹的人间谪仙之姿,那是一种洞察世事却让人近之不得的高山流水之态。
那时乱世,自己因为懂些武艺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但也正因为是乱世,自己的终身大事因此而耽搁了。初见夫君的时候,那时的自己已经二十三岁,而夫君才二十岁。那时的他犹如时间最明亮的明珠,他让自己炫目,他让自己常常忘了身在何处,他的眼睛似乎永远都在含笑,他的嘴似乎永远都在说笑,乐观而又阳光。
上一世的夫君是明亮夺目的,是司马家族最明亮的公子,也是被司马昭予以厚望,认为能振兴司马家的公子。可是他太出色,出色到女孩子趋之若鹜,出色到即便自己成为嫡妻,却也只是坐守空房的命,出色到即使有了冏儿,却依旧没有拴住他的心。他一直爱恋着他的外室,那个由郭槐推荐的女子,那个叫李婉儿的女子。
贾褒将神情拉回现实,看了看窗外飘扬的柳絮,叹了口气,这一世却越见他在幼年时。不知还有没有上一世的李婉儿,若是有,自己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自处?
“姑娘,舞阳侯府到了。”
“知道了。”
贾褒拂开轿帘,抬起头看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舞阳侯府,抿了抿嘴巴,手绢放在唇间轻咳。
“姑娘,你身体可好?”紫砂关怀道。
“无碍,送帖子去吧。”贾褒点点头。
病中的司马攸一派死气,似乎已经对万事无望,望穿秋水的模样让羊徽瑜很是焦急,却有莫可奈何。
“桃符,多少吃些酒水也是好的,你这一天天的不吃不喝究竟为哪般?”羊徽瑜看着养子这般,实在难以放心。
“母亲……”司马攸带着痴傻,看向羊徽瑜“给我讲讲外祖母蔡文姬的故事吧,我想听。”
羊徽瑜楞了一下,怎么突然提起自己母亲来了?
“可否告知母亲,这是为了哪般?”羊徽瑜关心道。
“外祖母可以听出古琴第几根琴弦断掉,她可否听出他人的第几根心弦崩塌?”司马攸愣怔怔的问着羊徽瑜。
羊徽瑜见状连忙将司马攸抱紧怀里,眼睛含着泪,带着诧异“桃符,你别吓母亲,到底是为哪般啊?你说啊,到底是为哪般啊?”
“母亲,外祖母能歌善舞,博学能文,但是为什么当年的枭雄曹孟德却没有娶到蔡文姬?南匈奴,携带千两黄金,白璧一双才赎回来的女子,为什么却不感激?为什么不以身相许?母亲,外祖母的心是不是太狠了?”司马攸摇了摇头,再度问道,声声犹如泣血,引得羊徽瑜频频垂泪。
“我的孩子,究竟是何人这般的伤害与你?啊?”羊徽瑜流下了眼泪。
“母亲,是不是外祖母嫁给了卫仲道,可是他命薄,负了外祖母,所以外祖母才命运堪忧?母亲,是不是外祖母太孤高气傲了?忍不了卫家说她克夫的骂名,因为跟卫仲道并无子嗣愤而离家,才导致了被掳到南匈奴的命运?”司马攸自嘲一笑“被下人们欺凌,即便左贤王对她恩爱有加,即便稚儿百般祈求,仍旧换不回外祖母的心是吗?女人的心犹如海底的针,很是难寻,是吗?”
“人人都在唱着,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可谁又知道外祖母究竟是喜还是忧?女人真的时候也可以假,是吗?”司马攸看向羊徽瑜,声声泣血,字字诛心。
“我儿,你外祖母是爱着她的子女的,一如我,一如你。”羊徽瑜抱紧失魂落魄的司马攸,温柔的说道“你外祖母回来之后,于三十五岁嫁给屯田校尉董祀,那一年正好是赤壁之战。”
羊徽瑜柔柔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能让司马攸有了片刻的安静和暖心,他认真的听着羊徽瑜的话。
“我母亲嫁给了董祀,虽说一女三嫁,但是她却过得最是幸福。为什么呢?因为你的外祖母找到了跟她同甘共苦,心灵相契合的人。”羊徽瑜抱着司马攸想着母亲说过的话,温柔的说了下去“我记得母亲当时跟我讲过,我父亲董祀那时候犯了一些事情,按律当斩。我母亲知道以后,就拜访了曹操,并且邀请了当时最出名的公卿大臣,名仕墨客,叫他们来做什么呢?”
羊徽瑜带着美好的回忆说道“我母亲只是赤脚走在石板上,将长发笼在身后,系了一个发带,手上什么也没带,容色淡淡的走到大堂中间,让所有慕名而来的有名之士,都啧啧称赞。母亲对着曹操磕头,话语清晰可分辨,气质犹如出泥不染的睡莲,内容充满了心酸与哀求,让所有在座的人动容。你知道,你的外祖母,我的母亲,在大冬天赤脚拜见曹操说了什么吗?”
司马攸认真的看向羊徽瑜“外祖母说了什么?”
羊徽瑜笑了起来啊“因为曹操是我外祖父蔡邕的徒弟,作为师妹的母亲对着曾经同窗的曹操说道,你的马房里骏马无数,擅长御马者也无数,若是真的决定我夫君可怜,不如派出一个武士,将文状追回,这样我的父亲,你的外祖父,董祀就有救了。曹操看着我母亲言语卿卿,语气甚哀,再加上赤脚走在寒天雪地里,就问了一句话。”
“什么话?”司马攸聚精会神的听着。
“曹操问我母亲书房里是否还有外祖父的书画和书籍,是否还能背出,是否还保存着?”羊徽瑜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司马攸不明所以。
“意思是说,我外祖父的书画和书籍当时是国宝,可惜付之一炬。若是母亲能写出这些国宝级的书籍和书画,便免了我父亲董祀的死罪。而母亲当场写作,写出了这些国宝级的上古书籍,也写出了父亲的救命仙草。”羊徽瑜笑道“我母亲若没有心,怎么可能大冬天忍受寒冷,执笔写书,只为救父亲一命呢?”
“外祖母是真心爱着外祖父的吗?”司马攸傻傻的问道。
“那是当然。”羊徽瑜笑道“女子或许因为天不假年而早早嫁人,但是嫁人之时,毕竟是媒妁之言,不一定会嫁的幸福。只有当女子而立之年之后,才会知道谁最值得自己尊重,谁最值得自己相守,谁最值得自己用尽心血。这不是女子心性悬浮,亦或是水性杨花,而是一个从无知到有知,从浅薄到深刻,从孩童到成年的过程罢了。”
羊徽瑜亲了亲只有十岁的司马攸的额头,母爱尽显“母亲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年轻的小丫头扰乱了我儿的心,但是母亲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女儿家的真心,你必须要付出你的真心和耐心才可以。你要知道女人都是慢热的,只有将心比心,才会持久。”
羊徽瑜脸上带上了红晕“你该知道我和你父亲的故事吧?”
司马攸带着诧异看向羊徽瑜,虽然他是自己的养母,可是养父和养母的故事自己还是听说过的。
“传说父亲是为了母亲,毁了吴夫人与他的一段姻缘,而娶了母亲。”司马攸傻傻的说道。
“你知道其中之一。”羊徽瑜笑道。
“我出生时体质盈弱,听郎中说我活过三十已经是奇迹。因为寒毒入侵,我自小便是畏寒体质,寒了子宫也寒了生育。你可知道,我自小便是难以生养的女子?”羊徽瑜淡淡笑起。
“母亲……你……”司马攸似乎不信。
“不然,我少时嫁给你父亲,至今也无子嗣?因为我先天便不能生育。可即便如此,你的父亲,司马师依旧爱我如初。这份爱起源于曹爽要设计坑杀你父亲,被我识破而救。你该知道你的舅舅羊祜吧?”羊徽瑜笑道。
“你舅舅羊祜是一个头脑何其清楚之人,当年曹爽招募你舅舅,被你舅舅识破他的奸计,最终于你父亲一起诛杀了曹爽。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可你父亲又岂知,我少时曾经落魄街头,是你的父亲一锭银子救了我。”羊徽瑜笑眯了起来。
“我母亲蔡文姬是一女三嫁,可是她实际上是一女四嫁,第一嫁是卫仲道,第二嫁是左贤王,第三嫁是羊衜,第四嫁是董祀。我父亲在你舅舅十二岁的时候去世,而我后父董祀实在你舅舅十四岁的时候才娶了母亲。”羊徽瑜笑了起来“母亲蔡文姬虽然是天下名仕,但是却依旧过得拮据异常,嫁给屯田校尉董祀已经家徒四壁。这时的我有一顿饱饭饿一顿,时常在街上等待着别人掉下来的银两充饥果腹。那是一段难捱的时光,却也是一段幸福的时光,也是一段我遇上你父亲最美好的时光。正因为那段时光,我才与你父亲,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才会与你父亲如此的恩爱。”
羊徽瑜舒心的笑了起来“桃符啊,世上的爱情,有时候你不该用眼睛去看,而是去用心感叹,懂吗?”
“我懂了,母亲。”司马攸甜甜的笑起来“谢谢母亲。”
“傻瓜。稚子何辜,端是没来由的乱想罢了。”羊徽瑜舒心的笑起来。
“启禀夫人,贾家嫡长女,贾大姑娘求见……”
“贾大姑娘?贾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