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因为失去而难过?你又可曾因为难过而伤心?人生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才会珍惜,失去了才会更珍惜。
孙皓蜷着腿,坐在一处,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流着泪。他的老妻,就这样离他而去,让他形单影只,再无倾诉的对象。
他的手里是滕颖儿写下的《葬花词》这一句句一声声,都诉说了她此生的怨念。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这句话,让他隐约知道了她决绝而去的心思,只怕是葬花葬花,葬的是她孤楚无依,伤的是她心无可依吧?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这泪水扑簌簌的落下,对月而望去,形单影只,怕是孤楚无依。这一刻孙皓知道了,什么是伤怀,什么是孤楚,什么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动于衷。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她该是怨的吧?怨天怨地,怨她没有嫁一个两人,对她从一而终,对她呵护备至,对她知冷知暖,对她点滴温存。在她的心里,愁更多于恨吧?仿佛她永远处在落幕时分,心境萧索冷寂,人也安静如寂灭。那是一种彻底的死心和伤痛吧?可惜当时的他被乱花迷了眼,竟然忘了自己的老妻,那是个如何骄傲的人,又是一个如何自傲的人。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以花喻人,怕是再说她自己,即便是死了也没人埋吧?或许在她的心里,这一生她不忍的有很多,可是忍让她心疼她的却是很少的。她年年拿着花锄葬花,可是他未曾深思过她的做法代表着什么,如今竟然感同身受,一种无法言明的伤痛。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伤心?这种伤心似乎带着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的悲哀。似乎是对自己命不长久的一种轻叹,又似乎是一种身边竟然无一好友的伤感,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孤独了吧?也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灼伤吧?
他孙皓颤抖着手,流着泪,细细的读者滕颖儿的《葬花词》。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道人去巢也倾。无情?怕是说自己与她三月燕好之后,夫妻便是形同陌路了吧?燕子无情更是他吴侬软语之后的冷漠无情吧?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不明白她的哀伤?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不知道她竟然是如此的伤痛?啄花?便是伤花吧?便是说的他既然无心栽花又何必啄伤花来害人吧?害了她滕颖儿的一生,让她滕颖儿忍受了人去巢空的孤寂和冷漠,让她体会了深闺怨妇的伤痛和难过,这是他身为人夫的不是啊。
他扬起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在她的明堂前,狠狠的甩了十几巴掌才停止。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一年之中,他总是冷言冷语,这年年如此的冷漠冰霜,哪怕是再坚强的人,都忍受不住这份煎熬了吧?他真的伤害了她,她才说与他不要再有来世了,是吗?她已经够了这一世了,是吗?他对不起她啊。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漂泊?这女人一生,青春之时便是花一般的娇艳,可是人到中年便是残花败柳了吧?明媚鲜艳又能几时,这便是她的内心吧?昨日黄花的她,对自己人老珠黄的愤恨和伤怀,对他刻意伤害的不满和心伤吧?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谁都见到美人最美的时候,却很少见到美人迟暮的时候,迟暮的美人就算是她来亲手埋葬,怕也是满心不舍了吧啊?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这葬花归来,便是一种魂归故里的黯然神伤了吧?仿若血痕已现,仿若杜鹃啼血猿哀,重重门后,便是一重又一重的让她逃不开也躲不开的是是非非吧?
他究竟这一生对她制造了多少的伤害,才让她这般的女子如此的决绝?他真的该死,不是吗?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这种青灯佛前人难睡的心静如水,一潭死水的眼眸带着冷夜秋雨的萧索,从来没有被温暖过,也从来没有感受过暖和。这种冰冷如影随形,让她永远置于冰窖之中。
这便是她的内心吗?寒冷如冬,从未有过片刻惬意和温暖吗?而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泪水,滴滴落下,带着悔恨和伤痛。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她竟然心死倒了干卿底事的毫不介意吗?细细思来,她似乎对自己真的失望了,总是平白无故的伤春又总是莫名其妙的不言不语。怕是对自己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吧?又怕是对自己真的再无力言语了吧?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她是否经常在睡梦之中怀念年少之时?在她的心里,是否悲歌常在,又是否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知道她的梦境里,是对自己无限的期待,还是如显示一般,无限的抵触?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苍天尽头问香丘,只是何处有香丘?她是否恍惚的认为她这一世已经完结,她想跟着那飞花远去,而她也想知道她的结局又是什么?她这般问着香丘,可是真的担心她身后之事潦草?可是真的认为她即便死去,他也不会为她落一滴泪?这个傻女人,竟然如此的傻?!
孙皓泣不成声的哭着,她竟然是这般傻的一个女人,如此的傻!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抷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她难道再说后宫里的那些女子都是些无事生非的主儿?是啊,她无数次说那张蜜儿的事情,如今想来,怕是这些女子竟然将脏水都倒给了她,而她背负着这份羞辱和指责,不肯辩驳。她为什么这般的坚强?她为什么要这般的坚强?坚强的让人心疼?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他愣在原地,她竟然笑花痴,痴葬花,残红碾落红颜败,不知来年谁葬侬。这话直戳心窝,让他泪水犹如决堤的黄河,奔腾不止。
贾褒走了进来,一身素缟,身后跟着司马攸,二人叹了口气,蹲在孙皓的身边。
“元宗……”
“丫头,你知道吗?颖儿走了……”
“我知道,元宗……”
“颖儿写了篇《葬花词》这葬花葬心,葬了她的梦,葬了我的魂,你知道吗?”
“我知道……”
“丫头,颖儿死的很冤,是张布和张蜜儿设的局。”
“我知道……”
“丫头,我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清醒过,我想要报仇,杀尽一切吴国的贪污之辈,杀尽张家为颖儿报仇!”
孙皓抬起鲜红可怖的双眼,不满血丝的眼睛带着狠厉,“哪怕拉着我吴国陪葬,我也在所不惜!以前我只是想借着你的手去惩治这些奸恶之徒,但是现在,我失去了颖儿,失去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我要让他们集体陪葬!你可知道?”
这一刻的孙皓是认真的,极其认真的,他已经是个活死人,伴随着滕颖儿的死去而死去,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了,而他在滕颖儿死的那一刻才刚刚知道什么是爱,这真是讽刺!极大的讽刺!
“滕姐姐在天之灵,是不希望你这般的,你要振作,知道吗?”
贾褒拍着孙皓的肩膀,而司马攸沉声说道:“元宗,你不该如此低落,你该振作,你是男儿。”
“男儿何不带吴钩?是吗?”孙皓看向司马攸,带着复仇的怒火,“桃符,你可曾想过为你的挚爱而倾尽所有?”
司马攸愣了下,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那你可曾想过,不顾一切,在所不惜的报仇?”
“想过。”
“你我保存实力,让司马炎和司马衷毁于他们自己的险恶,如何?”
孙皓看着司马攸,冷声说道:“你想不想毁了他们?”
“可是滕姐姐说了什么?”
贾褒立刻想明白了,“莫非滕姐姐的死,是司马炎授权,张布操纵?”
“若是张布想做国丈,颖儿何必去死?让位就是。为什么颖儿必须去死?必然是你那个好大哥授意!颖儿平白无故去死,而张布近期总是出使晋朝,必然是串通一气!我只问你,你可愿意与我毁了吴国,毁了你的晋朝?”
孙皓显然是恨极了,才会这般的说话。
“毁了吴国,你情何以堪?”贾褒皱起眉,她很想知道孙皓是不是真心的。
“毁了吴国,才能让司马炎对你放心,而我的精兵才能进驻晋朝皇城,而进驻了皇城,你司马攸就有机会一举夺得江山,帮我杀了司马炎和司马衷!”
“可若是我杀不了,而我的儿子能杀死司马衷呢?”
“那就养精蓄锐,蛰伏数年,一举成功!我孙皓活着的一天,就要为我的颖儿报此血仇!不报誓不为人!”
孙皓说完,贾褒和司马攸对视一眼,这个孙皓当真受到了极大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