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庆安殿屋檐上燃亮了九九八十一盏翡翠琉璃宫灯,屋脊上的鸱吻在冲天亮光中,仿若浴火重生。
大殿内觥筹加错,歌舞升平,一片热闹的太平景象。
宫娥奉来酒盏,大臣陆陆续续上前敬酒,第一盏敬向皇帝,而后依次敬向一众将帅,从元帅到将军,封赏的自是一派春风得意,其余各人也含笑回敬,看起来倒是群臣和睦。
梁婉茹听着殿内丝竹声阵阵,想起往时的宫宴,她也不过是坐在九阶之下与交好的贵女说笑取乐,偶有抬眸与那心尖上的人对望,心里总是一派甜蜜。
她压住满心苦闷,端着笑意与前来道贺的人一一回敬,面前也总有她喜欢的糕点或是菜肴,都是云景熙让宫人特地送来,像是有意告诉她,虽然他无法与她同坐,但心里也总是记挂着她。
酒过三巡,柔软曼妙的《绿腰》跳完,殿中忽的换了乐声,上来了八名舞衣艳丽的女子。皮肤白皙、高鼻大眼,皆是异族模样。八名舞姬跳的舞换作《拓枝》,原是单人表演,现下编成群舞倒是新鲜。却见舞姬动作一变,当中一名舞姬款款而起,轻启檀口,开始曼声歌唱。
梁婉茹看着那歌者名字,只觉眼熟。却听一旁凌秋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这唱歌的女子长的倒是与你有几分相像。”
她这才恍然,细看来,眉眼间确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仅如此,其余个人隐约也能看见自己模样的影子。
再看云景熙姿态闲适地坐着,看着身姿曼妙的舞姬,手轻轻打着拍子,他的神情太过专注,引得众人也纷纷看向殿内,这下,有人看出了端倪
“前些日子我便听说,兰妃的工人出入教坊司,原是打的这个算盘。”惠妃看向坐在底下的兰妃,果见起眼中隐有期待之色。
其余嫔妃看出端倪的,目光更是频频投向九阶之上。
“说不得,陛下也会收用一二人,也好与我们姐妹分担分担,怜妹妹说是吗?”。这些舞姬事教坊司的乐户,属于贱籍,身份低微,就算真的入宫了也难成大器。生于大家的惠妃自然是丝毫不放在眼内,倒不如说她现在巴不得陛下真的收了这几人,也让某些人常常失落的滋味。
梁婉茹苦笑,有些哑然,果然宫中所谓的姐妹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低头一哂,若是云景熙能看着这几人与自己几分相似,顺水推舟收了,对她倒是好事了。
一曲终了,云景熙率先鼓掌,“好一曲拓枝,西域风情果然妖娆动人。”
适才的歌者款款百拜倒,“奴婢谢陛下赞赏。”言罢期待地看着他。
云景熙笑了笑,转头吩咐,“赏。”说完又自顾自端起玉觥,再也没有看她。
那歌者一时有些愣,兰妃看着也有些反应不来。她这特意准备的舞姬,可谓是投其所好,谁料陛下看的时候倒是兴趣盎然,可看完了却没说要收用一两个?
容不得她们困惑,宦官已上前领了舞姬退下,当中那唱歌的女子犹自不甘,一步三回头,只求陛下能突然改变心意。
云景熙轻轻晃晃动手中的玉觥,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动。适才梁婉茹垂眸苦笑、低头轻哂的样子都一一落在了他眼中。
他又怎会不知她的想法,本来见到那与她形似的舞姬,他的确提起了几分兴趣。一则是意外竟能找出如此八人,不管谁也算是用心良苦;二则是想看看梁婉茹如何反应,若是她心中有一点他的位置,总该有所不快。
但毫无疑问,他失望了。梁婉茹毫无不快,唯一的低叹也只是遗憾自己没有收用一两个。
云景熙突然深觉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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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了,众人各自回宫,群臣部分带着家眷不便也行的,也有告罪暂宿皇宫外院的。
云景熙本来是想去栾仪宫,但想想梁婉茹席间表现,莫名又有些赌气。一时找不到去处,只好回自己的寝殿
轿辇顺着莲池抬向大正宫,他忽然听到德全“咦”了一声,遂问道:“怎么了?”
德全凑到轿旁,低声道,“奴才看前面的,好像是怜妃娘娘和凌秋夫人。”
轿辇沉默了一阵,德全才听得里面春来一声轻敲座椅的声音,忙吩咐宫人停下轿辇。
云景熙自己挑开帷幕,缓步走出,果然见得一个窈窕身影。
其实她们距离轿辇还有一段距离,然而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的背影,身量纤长,聘婷秀雅。旁边的凌秋又是另一番英姿煞爽,与她一起沿着宫道随意走着。
云景熙心中有气却又无法控制住自己想要亲近她的心,考量再三终是挥退其余随从,只带着德全,默不作声地随在她们身后。
“娘娘,这段日子里来,臣看得清楚。陛下对您——”凌秋斟酌再三,开口道,但未及说完便被打断。
“本宫只问夫人一句,夫人现已为他人妇,可能忘得心中之人?”梁婉茹轻叹。
她的声随着晚风吹入云景熙耳中,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娥眉轻蹙的样子,“我明白陛下的一片心意,只是这世上的感情又岂是能轻易扭转的?”
“我的情况又与娘娘不同,娘娘不必如此比较。”凌秋心中苦闷,却仍劝道,“如今娘娘深居宫中,陛下对对娘娘一往情深,但陛下身边免不了总是花团锦簇,万一哪天对娘娘失了耐心,那娘娘又该如何自处?”
“我晓得,在这宫中帝王的宠爱是头等要事。只是我尚且无意于此,何况现下除了这怜妃,我好歹也算是个三品诰命。要动我,她们多少也得掂量着。”梁婉茹摆摆手,岔开了话题。
云景熙听得她的话,心中刺痛,停下脚步。看着她渐行渐远,方才宴席上的无力感再度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