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婉茹穿着一身鹅黄的交领襦裙,披了件淡蓝的大袖衫,发髻绾得随意。她淡淡打量了嘉婕妤须臾,才轻轻地开了口,带着一抹温和地笑意道:“婕妤早产,该好好养身子才是,来明絮宫做什么?”
嘉婕妤瞅着梁婉茹,硬是愣了一瞬,继而便是破口大骂:“毒妇!你还我孩子!”
梁婉茹犹是淡瞧着她,只觉很难想象一个人是如何在几日内这样迅速消瘦的;也难以相信消瘦成这般的人,还有这样的气力去骂。
“嘉婕妤。”梁婉茹形容未改地又平静道,“皇长子的事,宫正司正查着,本宫也是因此禁的足。如若当真是本宫所为,陛下赐本宫一死本宫无话可说,婕妤要杀要剐本宫也悉听尊便。不过目下既未定罪,娘子闹到这明絮宫来,太无礼了。”
“你还敢教训我!”嘉婕妤怒极,怔了一怔便抢步上去,继而便是一声清脆的耳光。
众人头一个反应都是梁婉茹被嘉婕妤打了,定睛一看,却是嘉婕妤捂着脸。
“别这么瞪着本宫,打得就是你。”梁婉茹冷眼看着离她半步远的嘉婕妤。
“明知本宫禁着足,非要叫本宫出来见,有意抗圣上旨意,罪其一;宫正司尚未定罪,你口口声声说本宫害了你的孩子,栽赃一宫主位,罪其二。这一巴掌你挨得不亏,不服气就接着闹下去,本宫也想看看宫正司会不会因为你闹,就治本宫的罪。”
众人望着立于明絮宫正门中央的梁婉茹皆有一怔,只觉她声辞淡漠间平添了几许威严,明明只是在斥责嘉妙仪,却是没由来地让在场之人都是一震。
“事到如今,婕妤就识点相吧。”梁婉茹缓了口气,口吻中多了两分无奈、少了两分生硬,“大闹明絮宫,传去陛下那儿,婕妤以为错在谁?”低头看了看脚前门槛,她又衔笑补了一句,“本宫可是半步没出明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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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宫里, 听说“怜妃把嘉婕妤打了”的云景熙险些握不住手中毛笔。
梁婉茹那性子, 说别人打她还可信点……她把嘉婕妤打了?
生生愣了一会儿, 云景熙才想起问来龙去脉。宦官一五一十地禀了, 最后道:“皇后娘娘和贤贵妃娘娘还有嘉婕妤都在外面候着。”
怎么想都是告梁婉茹的状来了。
云景熙搁下笔, 叉臂思量了一会儿,轻笑道:“怜妃禁着足,若不是有人欺过去, 她哪有机会动手?”
“是。”宦官配合地应了一声,继续等云景熙的意思。听得出是不想怪梁婉茹了,但外面那三位,见是不见?
云景熙又想了一想,淡声问他:“是闹到瑶华阁去了?”
“并未。”宦官一揖,“是闹到了明絮宫门口。”
“哦。”云景熙蹙了蹙眉,“怜妃出宫了?”
“也没有……”宦官一顿道,“贤贵妃娘娘特意说了, 怜妃娘娘半步没出明絮宫, 是婕妤要上前理论,怜妃娘娘才动了手。”
云景熙遂又“哦”了一声,重新执起笔道:“让她们都回吧, 朕晚些时候去问问怜妃。”
“诺。”宦官一应, 行出殿外对几人说了。嘉婕妤脸上犹挂泪痕,咬了咬唇追问他:“大人, 陛下这意思,是罚梁氏不罚?”
“这臣就不知了……”那宦官拱着手, 赔笑糊弄着,“臣怎敢揣测圣意?陛下罚不罚,婕妤娘娘回宫等等便知了。”
各自回宫不过半刻,诸人就听到了消息:陛下传怜妃去大正宫问话了。
步入大正宫的梁婉茹如常一拜:“陛下大安。”
瓷盏轻碰的声音。
梁婉茹伏着地静静听着殿中的一响一动,她并不是一时冲动才扬手打了嘉婕妤,自始至终,她都很清楚对方是谁——一个刚失了孩子的女人。
敢动手,是因摸准了云景熙并不喜嘉婕妤,且对她接二连三的目无礼数有些着恼。
即便目下被传来了大正宫问话,梁婉茹也并不觉得自己失算了。
或者说,就算是失算了,她也觉得那嘉婕妤就是该打。
瓷盏搁回木案上的声音。
云景熙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低头瞧了她一会儿,就势蹲了下去,一声轻笑。
“……”梁婉茹没忍住,抬眼一看,见他这般和自己差不多的高度,索性直起了身子,眼帘一垂,“陛下。”
“朕听说,你把嘉婕妤打了?”云景熙淡淡问她。
“是。”梁婉茹应得干脆。
“你知不知道你禁着足?”云景熙又问。
“臣妾也没违反陛下旨意。”梁婉茹平静道,“反是婕妤明知臣妾禁着足,还非要叫臣妾出去说话。”
云景熙端详着她,默了一默,他轻笑道:“你是不是拿准了朕不会怪你?”
算是接受了他宠她么?
梁婉茹想了想,却是反问他:“陛下觉得是臣妾的错么?”
“不是。”
梁婉茹美目一转:“所以臣妾为什么要担心陛下怪罪?陛下不是一贯的赏罚分明么?”
这话从梁婉茹嘴里说出来……
云景熙怎么就觉得自己那么心虚呢?
面色好一番挣扎,他几乎觉得梁婉茹是在有意呛他,几乎忍不住想问她一句“你真这么想吗?”
梁婉茹却神色无比真诚,明眸轻抬地凝望着他。只是心思和神情很不相符——她确实是想有意呛他。
“咳……”云景熙干咳了一声,伸手拉她起来,凝睇了她一会儿,没看出她认真中犹有两分惧意的面容之下深藏的戏弄。
梁婉茹觉得自己今天的胆子实在大了。打嘉婕妤没什么,她却没想到自己能这么面对云景熙。摸不清自己的心思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转变,是因为昨晚看到他的伤心和在自己面前的小心掩饰,还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日积月累?
“坐吧。”云景熙短叹一声让她坐,自己也坐了回去,沉然道,“在这等一等。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宫正司必须今晚给朕个结果。”
梁婉茹羽睫覆下,垂眸淡道:“缘儿,去明絮宫给贤贵妃娘娘回个话,就说本宫没事,让她不必担心。”
缘儿一福退了出去。梁婉茹静静等着,心下也很好奇宫正司能给出个怎样的结果。其实后宫之事,很多时候是难查出原委的,又或是牵涉甚广、查出了也说不得什么,往往不了了之。
但也知他说一不二,只是……若当真还没查出什么,总不能逼着宫正司给个结果出来。
然则后宫这些事,云景熙心下也是清楚的。那事不论是谁做的,都已是明明白白的栽赃嫁祸。愈是要栽赃旁人,就愈会把自己的错处洗净。
是以给梁婉茹脱罪不难,想揪出真凶却不是个易事。
说让宫正司今晚必须给个结果也是白说,如若查处了,张氏早已禀了来,哪还需要他去问?
但不管宫正司进展如何,今晚必须有个“结果”,这平白的冤屈,一天也不能让梁婉茹多担。再拖下去,还不一定又要闹出什么说不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