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人给带来了。”凌秋一挑眉,便自顾自捧起茶碗,开始尽职扮演背景。
“有劳黎姐姐跑这一趟。”梁婉茹浅浅颌首,笑道,“我知道黎姐姐目下必是最忙的时候,却还是想跟黎姐姐好好说会话。”
黎氏微笑:“娘娘请说。”
“这次的事,陛下说要彻查尚服局,连带着若是旁的五尚也有牵扯,便一并查了。我清楚如此必是牵涉甚广,但还有劳黎姐姐,在此事上莫存息事宁人的心思,依陛下的意思彻查才是。”
黎氏听了微怔,相较于翻来覆去的彻查,很多事上,宫中自是倾向于息事宁人的。不是他们不按旨办事,而是后宫委实盘根错节,大查下去不一定会牵扯出怎样的事来。便如这次查尚服局的事,后面明摆着是有嫔妃指使,却不知是谁。
沉吟许久,黎氏一叹,如实道:“奴婢跟娘娘说句实话,这样的事……陛下虽是下旨彻查,却也未必就真想闹得收不住场。再则,后面的人如是个低位不得宠的也就罢了,若是高位嫔妃,大抵也不能如此,娘娘如此执着,岂不是平白树敌么?”
“这‘敌’还需要‘树’么?”梁婉茹轻有一笑,“她都已下了手了,便是我不再得罪她,她就会放过我么?如此让她躲在暗处做事,我安不了心。”
那人在暗处,她却在明处。
连对方是谁知道,莫说“先下手为强”,她便是连设防都难,只能等着对方来算计。
轻轻一哂,梁婉茹凝睇着黎氏的犹豫,又继道:“至于陛下那儿,黎姐姐放心便是,陛下敢下这样的旨,就是当真想要彻查,根本不怕得罪人。黎姐姐不必为此去‘息事宁人’。”
黎氏又思量许久,终是点头应下:“奴婢知道了。只是,娘娘希望查到怎样的地步?”
“自是要找到真凶是何人。”梁婉茹说着,睨着她的神色一喟,“黎姐姐以为我是想栽赃给谁么?不必,姐姐肯尽力去查便是了,若是实在查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罢了,我万不会做那嫁祸的事铲除异己的。”
黎氏遂放了两分心,点头一应,梁婉茹又道:“不过,姐姐此番既有机会如此彻查六尚局……不如多注意着些,如是有那不能安心做事、反倒心思不正左右逢源的人,还是不要留在宫中为好。”
梁婉茹的口气颇有些强硬。
对此黎氏倒是也明白,这样的人趁早清出去比留在宫中强多了。嫔妃要办什么事,免不了要用这些人,是以后宫总也不太平。若是能将这些本就心怀鬼胎的人清走,后宫会清静些不说,对旁人亦是能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诺,奴婢照娘娘的意思办便是。”黎氏欠身,面有几分笑意地应了下来。
梁婉茹点了点头,她便起身告退了。
缘儿询问梁婉茹是否要传膳,梁婉茹想了一想说:“带我去趟小厨房好了。”
闲来无事,不如自己下个厨。
悠哉哉地用罢了这不知算是早膳还是午膳的膳,梁婉茹便离开大正宫了。是以当云景熙下朝回去时她已不在,雪团和啊玄伸着懒腰、舒展着身子向他走过来,“喵喵”地叫着,意思是要吃东西。
“婉茹没喂你们?”他低着头挑眉问。
一旁的宫人回说:“它们刚醒不久,而且……今儿一早,怜妃娘娘也没什么可喂它们的。”
云景熙闻言,眉头蹙得便深了,回过头问他:“怜妃没用早膳。”
“用了。”那宦官躬身回道,抬了抬眼又说,“不过没传膳,自己去小厨房下了碗面。”
“……下了碗面?”云景熙一奇。
那宦官回说:“是,还给小荷姑娘、缘儿姑娘也做了一碗。”
显是照顾小荷的手受伤了。云景熙不觉一笑,随口又问:“好吃么?”
那宦官便有些无奈,心下暗道了一句“我又没吃着”,却是如实回道,“臣看着……不好吃。”
一碗面配上些许青菜和个鸡蛋,清淡得跟什么似的,能好吃嘛?
云景熙倒是没再细问,落座看折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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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婉茹回到栾仪宫,没进毓秀殿便觉出了异样的寂静。抬眼往里一看,随居宫中的薄才人、温琼章长跪于地,再一看那正坐侧位的人,不免心下一凛。
搭着缘儿的手跨过殿门,梁婉茹曼声轻语中无甚情绪:“好端端的,跪着干什么?起来。”
那二人本是背对着她,闻声不免一怔,相互一望,碍于面前的楚修媛,倒是均未敢动。梁婉茹一笑,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扶了薄氏,温氏这才敢随着起来了。
梁婉茹自始至终没看楚修媛一眼,抬手为薄氏理了一理胸前璎珞的流苏,笑言道:“虽是春天了,天也还凉着,这么跪久了如是受了寒,日后总有不舒服的。坐吧。”
宫娥听言忙取了垫子来请二人落座。梁婉茹亦去主位上坐了,待得香茶奉上来,才笑吟吟地开了口:“楚修媛好大的威风,来本宫的毓秀殿、罚本宫栾仪宫的宫嫔么?”
楚氏有一声轻笑,反问她说:“怜妃娘娘是觉得本宫逾越了么?”
“修媛在这宫里也有日子里,逾不逾越,自己心里有数。”语气生硬,听得薄、温二人微微一栗。
楚氏却笑道:“那也是效仿怜妃娘娘。您位列从一品妃位罢了,也能说不去问安便不去,臣妾比她二人位份高多了,还罚不得了?”
“问安之事如要问罪,本宫等着皇后来问。”梁婉茹笑看着她,缓言问道,“何劳修媛你来多言?”
“怜妃娘娘如今真是硬气了。”楚氏冷笑出声,手抚弄着袖口绣纹又讥嘲道,“一朝得宠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只怕日后还有娘娘吃苦的时候。”
“不劳修媛提醒。”梁婉茹报以冷笑,微沉了口气,添了几许笑意又续言说,“本宫还是固执了些,到底比不得修媛心思通透、和楚家一样善于见风使舵。”
尖酸刻薄,梁婉茹知道自己眼下的样子就是这四个字,自是有意如此。
薄氏和温氏再者剑拔弩张似的气氛中连大气也不敢出,楚氏亦没有回话,过了片刻起身告退,薄氏、温氏便也告退了。
缘儿往外瞧了一瞧,不屑地“嗤”了一声,向梁婉茹道:“娘娘何必跟她废话那么多?不过来找不痛快的罢了。”
“才不只是来找不痛快呢。”梁婉茹轻有一笑,“她孤立无援也有一阵子了。今日这麻烦找到栾仪宫来,旁人自是看得到的。”
抿唇又一笑,梁婉茹续言,“这是做做样子,有意跟皇后表忠心呢。”
也正因知道楚氏这般打算,梁婉茹将话说得分外直白露骨,直斥楚氏和整个楚家见风使舵根本信不得。话传到了皇后耳朵里,纵使仍要用楚氏,楚氏这条路便也不会走得那么顺了。
本是无意和她多计较这些、更没心思在她身上多下工夫。
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梁婉茹终是没了耐性。
“她不是非得跟本宫争个输赢么?我倒看看她有多大能耐。”笑声清冷,端得是觉得楚氏可笑。
缘儿静默了一会儿,又问梁婉茹说:“娘娘……那香囊的事,可会是楚氏么?”
梁婉茹亦有片刻思忖,俄而缓言说:“如若不是皇后,便多半是她了。”
虽是不愿这般胡猜,那人却也并不难猜——得宠嫔妃纵常遭嫉恨,但能有本事把手伸进尚服局的到底还是少数。
要么在宫中有权有势,要么在宫外又有世家背景——低位的嫔妃,多半是做不到的。
“倒是热闹……”一声轻喟,梁婉茹眼睫轻覆,噙笑又说,“罢了,咱们别多想什么了,等着黎姐姐那边的结果便是。”
缘儿一福应了声“诺”,抬眼间余光往殿门口一扫便望了过去。
有个小黄门在殿门口驻了足,向梁婉茹一揖道:“陛下传怜妃娘娘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