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下无言。

梁婉茹终是忍不住瞪云景熙一眼，“陛下现在还要哄骗臣妾？那林茂是礼部侍郎，他上头的礼部尚书宋齐从前可是带头参了梁家一本的。林茂这回敢公然违逆上级的意思、率先提出晋封臣妾，背后若没人指使，可能么？”

她这番分析有理有据、思路清晰，听得云景熙有些惊讶。

他一直知道梁婉茹聪慧，然而她很少在他面前展露这方面的本事，平常只爱跟他谈诗论画，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他忍不住道：“你对他们的关系，倒是清楚。”

梁婉茹道：“也不是多么难的事情。臣妾今日听说林茂上疏，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茂上疏是朕指使的？”他不动声色，“这个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梁婉茹沉默一瞬，落寞一笑，“臣妾在朝中并无什么大臣支持，梁氏因着瑞王之事，不好出面。臣妾自己也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既然不是臣妾自己，不是梁氏，也不是什么需要靠着我的大臣，那么这宫中也就只有一个人会为臣妾做这些事情了……”

他笑起来，“你今日倒是敢讲。”

适才她在话中毫不避讳地提起了梁氏、瑞王，提及了朝臣与后宫的利益关系，似乎丝毫不害怕他会多心。

她看着他，“这些事情陛下心里又不是不知道。大家不愿意提是不想被陛下误会，可臣妾才答应了要与陛下坦诚相待，所以不愿意虚言欺骗陛下。臣妾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告诉陛下。”

她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让他仿佛在冬日里喝进了一大杯热腾腾的美酒，心中是满满当当的快慰。

他在贵妃榻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声细语，“是朕考虑不周。朕本来觉得这是件好事，等开始了之后再告诉你，算是个惊喜。朕不知道你会生气……”

她一脸认真, “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不管是好事坏事, 臣妾都不要被陛下瞒着。陛下答应过, 除了军国机密大事, 别的事情都不会瞒着臣妾。这是承诺, 不可以违背。”

他诚恳地认错，“恩，是朕不好。下次一定不会了。”

见他态度如此良好, 她终于满意了，“那好吧，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他哭笑不得，“多谢夫人宽宥。”

温存片刻，云景熙在梁婉茹下颌上一挑，“做朕的皇后怎么样？”

梁婉茹闻言一怔，满眼惊愕。

“婉茹。”轻轻一唤，云景熙说，“朕不是说笑，也不是试探你，朕是在认真地问你。”

皇后？天子的正妻……

梁婉茹在他的逼视下阖上了双眼，平静地道：“陛下，慎言。皇后娘娘身体康健，为六宫劳心劳力，如何能另立他人。”

缘儿的手微有一颤，放下手端详着她，笑意轻缓：“很久以前，论起妻妾，朕就说过若是你梁家——”

“陛下！”梁婉茹狠然打断他的话，声音生冷无比。

长久沉寂。

云景熙重重一叹，，颇有几分懊恼地道：“朕知道，朕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又觉得朕无情，皇后还在就想着新后。可朕实在……”

他滞住。

“臣妾不想用空话搪塞陛下，但陛下若真为臣妾好，就别给臣妾招惹这样的麻烦。”梁婉茹深吸一口气，笑吟吟地望着他，语中带了几许甜意，“陛下待臣妾好，足矣。”

“臣妾一直不太明白，陛下为什么那么坚定地非要臣妾作这个皇后——虽然陛下说是要封一个真正视作妻子的人，但是……”

但是又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凝望她，“但是？”

她认真地回看着他，一字字道：“臣妾一直觉得，在陛下心里，权衡利弊四个字才是最要紧的。”

“你倒是敢讲。”云景熙轻笑一声。

两人都只觉今天的一言一语都太奇怪，好像他少了隐瞒不说，她也莫名其妙地没了防心。

“婉茹。”他唤了一声，俄而道，“朕这阵子都在想，崔如璟大概是对的。”

“崔如璟？”梁婉茹愣了一愣，关崔如璟什么事？

“朕曾因崔家所求为崔如璟赐婚，但他当即进宫跟朕说这辈子绝不续弦、也不纳妾。”他眸中深深的笑意中带着几许认真的思量，“他说，就算是坐拥天下，也该尝试着只待一个人好；如若不然，自己所认为的公平处事不过是伤人伤己。朕知道他是想在日后再有家中长辈让他纳妾的时候朕能替他说一说话，但朕倒觉得……这话是拿来点醒朕的。”

梁婉茹直有些发慌，这话听来比立后之事还要突然些。

刚要开口，云景熙却先道：“你别觉得奇怪。这话，朕想了很有一阵子了，总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这孩子……算个契机吧。”

“我云景熙在此立誓，从今日起，就只有梁婉茹一个女人。”他眼眸黑沉，直视着她的眼睛，仿佛想看到她心底深处，“你我夫妻之间，不会再有第三人。”

她看着他的眼神几乎呆滞。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这种话说出来怎么那么奇怪呢？”摇头笑道，“你把这当成一个承诺也好，一句戏言也罢，终归这种事情是要我做到你才会信的。所以，你只需要等着看我的表现就行了。”

他似乎真的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了，扔下这句话就想去吩咐宫人传膳。

因为孕事，再加上晋封夫人的风声，各宫送来了各式贺礼，所以毓秀殿的宫人们正忙着记录收拾。

缘儿奉了茶来，梁婉茹抿了一口，淡淡道：“贤妃、顺充华、薄才人还有赵才人送的礼可以拿来用，其他的，一并收起来就好。”

木秀于林，只怕旁人都是恨自己多些，不一定会动什么手脚。

缘儿应下去了，梁婉茹一思又道：“等等，拿淑妃送的东西来看看。”

须臾，小荷和小词一并拿了贺礼来搁到我面前的案上。林林总总十数样东西，多是珠宝首饰，没有半件吃食。

梁婉茹轻一笑：“真是愈发谨慎了，生怕本宫反过来害她。”

目光便落在一串檀木珠上，是上好的小叶紫檀，带着淡淡的檀香，无半分不妥之处。

梁婉茹思忖一笑：“这个，搁本宫妆奁里去。其他的，一并收了。”

梁婉茹知道她怕送了吃食之后我有什么不妥便推到她身上，更清楚她是不会这样下手除自己腹中之子的。这样直接的做法太容易被查到，断不是淑妃的作风。

可若想给她使绊，也用不着动这些个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