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熙抬眼看了看面前这家不大的酒馆，头一个反应便是被太皇太后骗了！

硬着头皮走进去，莫说云景熙愈发觉得自己确是被太皇太后戏弄了，梁婉茹更是奇怪他为什么找这么个地方……

这馆子开得狭长，不过五六丈宽的样子，纵深倒有近二十丈。两边依墙各放着七八张木桌，其他的陈设……

就没什么了。

云景熙已到了强作镇定的份上，心中暗道一句：如若真是被皇祖母戏弄了，此番便当是体察民情了！

店中目下没别的人，俩人挑了张靠里的桌子落了座，半天不见有小二来招呼，云景熙四下看了一看，目光投向账台。站起身走过去，只见一老翁正在其后的一藤椅上睡得正香。

看了看老翁觉得扰人清梦不合适，看了看梁婉茹熙又觉得不扰这老翁更不合适。

是以很客气地轻敲了敲桌子，唤了一声：“老伯。”

那老翁睁开眼，只那么一瞬间，眸光抖擞得让云景熙一震。转而却又暗了下去，仿如寻常老人般无甚神采，支着拐杖起来问他：“年轻人，吃饭啊？”

“是，老伯。”云景熙一抱拳，也不知该点些什么，便道，“有劳老伯做些可口的来，银钱不缺。”

那老翁咳了两声，遂点头应了，转身往后厨走。

云景熙坐回去等着，又有三人进了店来。一见那三人，他们方觉出这小小一方酒馆必有不同寻常之处——虽是狭小简陋，后进来的这三位客人却也都是衣着不凡，要么玉冠束发、要么长剑在身，多少都是有些身份的。

又等了片刻，饭菜仍没上来，云景熙见门口摆着两只大酒桶、旁边还放着若干酒碗，明显是客人如想喝酒便可取来的意思。

就起身去取了来，两只碗盛满酒搁到桌上，酒香扑鼻，梁婉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云景熙：“陛下怎么找的这地方？”

云景熙环视一番，觉得这桌与桌离得太近，说起话来实在不方便，便用手指轻沾了酒在桌上写道：太皇太后荐的。

“……”梁婉茹一讶，饮酒不言。

旁边一桌客人看了看他们，也自去盛了酒，遂过来同他们寒暄了几句，相互敬了酒，继续各等各的菜。

又过须臾，终是走来一老妪，端了六碗面来，三碗给他们、三碗给了旁边那桌。那面条看着都不长，还歪歪扭扭的，连面汤也无，梁婉茹不觉眉头浅蹙，不无好奇地问她：“这是什么？”

那老妪回道：“油泼抻面。”

云景熙想了想，“还有别的么？”

那老妪又道：“只有油泼抻面。”

云景熙不得不再度觉得，太皇太后还是在骗他。

面一入口，三人却皆不得不承认这面委实做得不一般。劲道不说，味道也十足，辣椒油弄得很香，又不和面本身的淡淡香味相冲突。都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一时竟也心中夸赞不已。

旁边那三人吃得比他们要快些，临走前又着意敬了他们一次酒，相互一揖离开。

这酒不烈却香醇，不仅云景熙喝着不在话下，便是梁婉茹这样边吃边喝，不知不觉也饮尽了一碗。

云景熙再度去盛了酒来，刚搁在桌上，却有一只小飞虫不偏不倚地直直落进了梁婉茹的酒碗里。六只小脚不住地划弄着，弄得梁婉茹还未来得及觉得恶心便被逗得一笑。遂拔了头上的银簪下来，轻轻将簪尖伸进酒中，“救”了那小虫出来。

随手将簪子丢在桌上，梁婉茹端起碗来要喝。嘴还未碰到碗壁，云景熙无意间一瞥那簪子，陡然抬手掀了她手中的碗。

一声脆响，梁婉茹惊诧不已地看着地上的碎瓷：“陛……”

已被云景熙举到她眼前的簪子让她立时三刻发不出声来——那簪子伸入酒中的一截已然乌黑，和其他部分质地上佳的雪花银黑白交映。

剧毒。

梁婉茹与苏澈俱有一惊，云景熙沉声一唤：“来人。”

顷刻间，便有数人拥进这小小的酒馆中。那老翁和老妪慌张地出来查看，立时便被抵在剑下。

云景熙淡看着他们一声玩味的轻笑：“下毒？黑店？”

“这位公子。”那老翁避了避剑刃，说，“我们都是做正经生意的，这店也开了许多年了，好端端的，下毒做什么？”

那老妪却没好气地说：“须得知道当今天子正在祁川避暑，如此仗势欺人，你们当心！”

在场众人皆觉得莫名一震，觉得这老妇的话语坦荡极了，一时竟都有几分相信当真不是他们下的毒。但云景熙未发话，到底谁也不敢把剑搁下。

店里一时剑拔弩张，又有客人到来，在店门口看了看，立刻识趣地离开了。

云景熙站起了身，背着手看着他们，指了指梁婉茹，口气温和地道：“这位是我内人，若不是你们下毒，总不能是我二人想害她。”

老翁和老妪一时都无言以对，连同苏哲自内的一众禁军都尉府护卫，都静等着云景熙一声令下便取他二人性命，那老妪扫了云景熙一眼，却脱口而出道：“怕是你别的妾室闹的吧？”

……她说什么？这人疯了么？

云景熙蹙了蹙眉头，笑睇着她说：“何出此言？”

那老翁却也眼前一亮，遂向他道：“你让旁人都退下，我们便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都退下？这二人当他们是傻子么？

云景熙按捺着怒意仍是笑说：“都是在下的亲信，不用避着。”

一阵安静之后，便听得那老妪不快道：“当皇帝的，一碗水得端平。后宫里厚此薄彼，总会闹出大事来。”遂觑了梁婉茹一眼，“这位……是陛下的宠妃吧？”

“……”

谁都无心回答梁婉茹是不是云景熙的宠妃，众人一时都震惊于这不起眼的老妇人到底从何处看出的云景熙的身份。

云景熙面上一阵发白，终于还是挥手让旁人都退下了。心觉奇怪得很，面色沉沉地问她：“你怎么知道朕……”

“陛下那玉佩。”老妪指了指他腰间的白玉佩，“历代天子相传的东西，是不是？”

“……是。”云景熙点头承认。但那玉佩乍看之下实则并不显眼，莫说个外人，便是朝中重臣甚至宫中嫔妃都鲜少有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一时反倒疑云更深了，似不在意地问她：“进过宫？”

那老妪没什么好脸色地瞥了她一眼：“做过宫正！”

登时大悟，也明白了太皇太后为何让他来这地方了，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于是，梁婉茹与苏澈便眼看着云景熙对眼前这对老夫妇万分尊敬地一揖：“失敬……失敬……”继而又道，“这下毒之人……”

“陛下去查方才那另外三人便是。”

老妪喟叹道，“后宫真是半点平静的时候也没有……陛下带着宠妃微服出宫，自是只有宫中之人才容易知道些。是谁指使的他们，陛下抓着审了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