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梦到梁家没了、父亲和弟弟都……”梁婉茹止了音, 低了低头又道, “臣妾就觉得自己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他们断气……”
这话她是没同云景熙说过, 云景熙却也猜到一些。
那日她梦魇后,突然冷言冷语求死,又提及不要祸及梁家云云。轻一点头, 云景熙道:“大抵猜到了些。但朕也跟你说过,朕不会动他们。”
“陛下……”梁婉茹很是踟蹰。
那些梦不知能不能同他说,只怕自己说了, 他会觉得她是个妖怪,一个能看到还未发生的事的妖怪。一番斟酌,梁婉茹轻轻道:“陛下……臣妾想为梁家一争。”
“一争?”云景熙听得有些错愕。
当年云景瑞造反时,梁家虽没有直接出面,但梁尚书暗地里种种支持也是逃不过云景熙的眼线的。只是这事最后以云景瑞完败落幕,为了梁婉茹,他也一直未曾追究什么。只是在政事上不再倚重,却并没有削权的行为。
如果梁婉茹说的,难不成竟是梁父跟她说了什么?这是要直言和他下战书么?
但又见其眉目间有淡淡的挣扎,似乎又不像是,一笑问她,“争什么?”
“臣妾若是想试着让梁家退隐朝堂, 陛下可会给臣妾这个机会么?”她企盼地望着云景熙。
“婉茹你不必……”云景熙有些惊疑地打量着她, “朕说过不会动他们便是不会。”
“臣妾不是信不过陛下。”梁婉茹怅然喟叹,“可父亲……若当真有朝一日犯下滔天的大罪,陛下您还能饶他么?”
这话颇有些尖锐, 却也在情在理。就算是云景熙,也总有些事不能一手做主。如若当真是滔天罪行,纵是他想饶,朝臣也未必会许。
“随你吧。”云景熙亦有一叹,遂又笑说,“不过你父亲可不好劝,你如是能劝得他辞官……朕从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慢慢来吧。”梁婉茹颌首浅笑。她也暂不知能做些什么,只是就算有半分机会也要试一试。默了一默,梁婉茹又道,“陛下,可否……不要让梁承林在禁军都尉府做事了?”
云景熙轻怔,旋即了然道:“可以。改日着人给他寻个闲职便是。”
“臣妾就是……”梁婉茹语中微顿,“就是想他离锦都远些、离梁家远些……”
离梁家远些,那么如若有朝一日家中落罪,他的牵涉便也会少一些。就像是他同她说的,自己在宫里什么都不要打听,梁家的事她知道得愈少愈好。
云景熙若有所思地睇着她,须臾方是轻笑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朕治你后宫干政之罪。罢了,如此倒是方便。”
“多谢陛下。”梁婉茹俯身,恭肃一拜。云景熙伸手一扶她,思量着又凝视她片刻,终是问道:“担心得这么多,只是因为那场梦么?去见了梁承林一面,他跟你说什么了?”
梁婉茹暗惊未言,云景熙又道:“是不是跟你说了,朕去问过他你有什么旧疾没有?”
“陛下。”梁婉茹迅速思索一番,遂即答道,“是臣妾非要追问他原因。”
“嗯。”云景熙不置可否,语气淡淡的。
梁婉茹不吭声,云景熙就算怪罪于她总也好过他问罪梁承林。
云景熙瞅着她,十分清楚她又安得什么心思,总觉近来和梁婉茹的交谈越发地像一场博弈。互相猜着对方的心思,猜对方会走哪一步。
一声轻笑:“你可知,宫妃若是有顽疾是要送到永巷的?不怕?”
“……怕。”梁婉茹倒是答得老实。低头静思片刻,犹豫着问他,“如是臣妾当真得过什么恶疾,陛下您……”
她忽然很想问,若她真有恶疾,他会不会废了她。毕竟,“有恶疾”也是犯了七出之条了。
话语被咬在口中,无论怎么问都不合宜。
少顷,梁婉茹淡淡续言道:“如是臣妾当真有恶疾,陛下您就当这些话都是臣妾的遗言吧,求陛下给梁家一条生路。”
“嗯……”云景熙淡笑着看着她,斟酌着缓言道:“那些事朕会安排,你别瞎想,几场噩梦罢了,算得什么恶疾?”
他去打听,也只是不想她总受梦魇惊扰,想寻个法子能对症下药地医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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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给梁承林安排了合适的差使,调到北边的映阳去,具体是做什么梁婉茹不便多问,总之离锦都、离梁家都很远了。
梁婉茹矛盾许久还是觉得难以割舍,总觉无论如何都该去和梁承林道个别,终于和云景熙提了要求,云景熙斜了她一眼:“去就是了。”
仍是一辆马车悄悄出宫,在沈府门口停了下来。
小院里,梁承林沉然一揖:“多谢长姐。”顿了一顿却是又道,“但长姐不该……”
“没什么该不该的。”梁婉茹缓然摇头说,“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不趁着现在得宠让你走,难道要等日后再失宠时再和陛下提这样的要求么?你安心去映阳,若是梁家当真有什么闪失,你就逃吧。那里离锦都这么远,相隔不远就是邻国的领地,逃去那边,陛下也奈何不得。”
出了苏府,天色已暗,梁婉茹心中却比天色还暗。一声叹息,上了马车。
这往后的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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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日子,每日循例的晨省昏定便是一众宫嫔的唯一乐趣。
这日,仍是照常去向皇后晨省,一众嫔妃落座闲聊着,忽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回过头看去,便见一小小的白影迅速蹿进殿来,身后一小宫女紧紧跟着,入殿后却在一众嫔妃的视线中滞住,张惶下拜:“皇后娘娘安……”
雪白的雪团也停下来,回过头瞧了瞧她,后爪挠了挠下巴,四下张望着,继而视线停在梁婉茹身上,一下子跳到了她的膝头上。
然后便卧着睡了。
“……”满室寂然,一干嫔妃被弄得有些发懵,少顷,才有嫔妃犹豫着出言缓解这尴尬,“瞧不出……这小东西,倒是聪明……”
遂有人纷纷应和,梁婉茹不满地觑着那宫女道:“怎么回事?”
“这……”那小宫女怕极了,瑟瑟缩缩地一拜,喃喃道,“娘娘恕罪,它非要往外跑,奴婢也拦不住,就追了出来,谁知……谁知竟是来了皇后娘娘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