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终是要回锦都了。路途遥远, 仪仗浩浩荡荡地铺开,华盖、幡旗相互交错着,几乎望不到尽头。
傍晚时分,在马车上晃了一天的梁婉茹已很是困顿,迷迷糊糊地睡了,猛觉面前一阵冷风,睁眼一看,连忙起身见礼:“陛下大安。”
“坐吧。”云景熙正掀开车帘进来,梁婉茹瞧了瞧窗外:“停了?”
“嗯,歇一歇。”云景熙伸手替她抿了一下略有松散的发髻,引着她聊了一会,看了窗外,又道,“下去走动?”
梁婉茹正睡得四肢酸软,实在不想挪动。云景熙也不勉强,只命人给她送了点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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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的一声鸣音,有一物猛地刺近来,“铛”地一声刺进梁婉茹耳边的窗栏上。悚然一惊,连手中的碟子也端不稳,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梁婉茹看了看窗栏上那只箭,短短思忖了一瞬立即吹熄了烛火。
车中登时一暗。
“有刺客!”仪仗中乱了起来,很快又恢复平静,侍卫们训练有素地围起来准备应战。御前侍卫疾步上了云景熙的御驾,施礼道:“陛下,有刺客,但请陛下勿慌,必不会有事。”
他说得沉稳,云景熙一听却蹙了眉头:“刺客?”
“是,第一箭射进了怜妃车中。”御前侍卫禀道,“想是射偏了。”
梁婉茹的马车……离他那么远。
就见云景熙思忖片刻,忽地起了身,看也未看他一眼便自顾自地要下车。御前侍卫一惊,连忙侧身拦上去:“陛下,天色已晚,刺客在暗处……”
此时下了车,岂不是白白送上门去?
云景熙目光一凌,沉声道,“立刻去护怜妃,朕这里没事。”
御前侍卫听得惊疑,只觉云景熙简直是宠那位怜妃宠得不要命了,出言急道:“陛下!”
“去!”云景熙喝道,“这是冲着她来的。”
片刻的迟疑,御前侍卫倏尔恍悟,立即跳下马车照办。云景熙亦是下了马车,步履稳健地走向梁婉茹那边,神色黯沉得竟使一众宫人都不敢上前阻拦。
“咻——”
又一箭,在黑暗中穿了进来,又“铛”地一声刺入马车的木板,四下黑着,梁婉茹看不出是刺在了哪里。
太奇怪了……一连射偏了两箭?
外面一阵嘈杂,梁婉茹小心翼翼地看去,是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蓄势待发。
依稀看到御前侍卫也在,梁婉茹觉得愈发奇怪了,既有刺客……他该是去护云景熙才对。
车帘忽被掀开,梁婉茹一愕,仔细分辨着那身形——竟是云景熙进来了。
云景熙四下一看蹙了眉:“你吹熄的灯?”
“是……”梁婉茹轻声应道。
“哈……”有一声轻笑,云景熙自若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揽过她道,“聪明。”
吹熄了灯,外面便瞧不见里面的影子,看不出她在哪。这马车里又宽敞,想射中她并非易事。
“陛下……此处危险……”梁婉茹惊魂未定地劝着,云景熙却仍是自如,一言不发地把她拥在怀里,在黑暗中隐约能觉出她的恐惧。
长久的静谧之后,终是又有了一丝响动,御前侍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陛下,已差人追去了。”
是刺客放弃了?
“陛下?”过了许久, 云景熙都未放开她, 梁婉茹终于试着轻唤了一声。
“嗯……”黑暗中传来云景熙沉沉的一应,周围一松,终于松开了她。梁婉茹向旁边挪了一挪, 唤小荷进来掌灯。
车中重新亮了起来,云景熙看着梁婉茹,发髻被他搂得有些乱,一只钗子歪了下来。伸手想为她重新簪好,梁婉茹一见他的动作,下意识地也立刻抬了手,在髻上一摸,即触到了那只钗子。
遂是比他快了一步, 径自重新插好了那只钗子。
各自平静了一会儿, 云景熙问她:“方才怎么回事?”
“臣妾正想用点心。”梁婉茹偏头看去,“那支箭便射了进来。”
云景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睇着窗栏上的那支箭不语。
“现在一想……应是方才正好偏了下头, 若不然……”
若不然, 大概就射中了。
在那支箭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支箭, 便是在她吹熄烛火后射进来的那支。云景熙扫了一眼,伸手拉起她:“去朕车里。”
短有一瞬迟疑, 梁婉茹应了声“诺”,便随着他下了车。
晚间已有些微微的凉意,踏下马车间恰有清风拂过,梁婉茹禁不住地一寒,他的手便揽了过来,一壁护着她一壁道:“小荷,给怜妃取件斗篷来。”
上了马车,云景熙亲手为梁婉茹沏了杯茶,噙笑问她:“刚才怕不怕?”
“嗯。”梁婉茹捧着茶杯点头,微有些闪烁的目光让云景熙看出她有些心思,问道:“你在想什么?”
“陛下。”梁婉茹抿了口茶,思量着道,“为什么会有刺客?”
云景熙坐下来,支着额头想了想道,“时不时有个想弑君的,也不是什么怪事。”
云景瑞不也是一个么?这话在他唇边滚了一圈,终是没有说出来。
梁婉茹沉默片刻,目光游移,犹豫着。
云景熙睇着她,又问道:“怎么了?”
“臣妾在想……”梁婉茹抿了抿嘴唇,终于道,“那刺客会不会不是冲着陛下来的?”
云景熙微眯双眼,有几分不解的探究:“何意?”
“陛下的车驾一眼便能看出不说,臣妾与陛下相隔那么远,不该会弄错。”梁婉茹道,“彼时天色以晚,那第一箭多半是借着烛火瞧着人影射进来的——会是怎样的刺客,能通过影子断出臣妾的位置,却辨不清男女身形差别?”
她羽睫低垂,徐徐解释着,未留意到云景熙目中有些惊讶的赞许。
顿了一顿,续言道:“自古敢于弑君者,谁没几分胆识?多半更是抱了必死之心,可这刺客除却那两箭以外,什么也不曾做。似是只想一箭取了臣妾性命便了事,一箭未成便赌了一把、试了第二箭,仍未成,便作罢了。”
听得云景熙轻轻“嗯”了一声。
梁婉茹又言道:“再者,从陛下车驾到臣妾那里,距离这般的远,第二箭射出之时陛下多半已下车前来,他若当真是为弑君,看不到么?更奇怪的是,自陛下进来之后,就再无事了。”
搁下茶盏,梁婉茹沉吟片刻,缓言道:“只怕本就是冲着臣妾来的,根本就没想、也不敢伤陛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