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已久的惠妃被褫夺封号,降为从一品妃, 此外她宫中一名夏氏贵姬也一并被废黜,自然就是这次下毒事件的“元凶”了。
这一桩算是近年来后宫中最大的变数了。
因诸般缘由不喜张氏而高兴的有, 与之关系好些故而唏嘘一把的也有。
这是梁婉茹“息事宁人”的结果,本就是想趁着这事给六宫一个警告,她虽无意争宠,却也不容任何人欺辱。
但既然云景熙已经把亲自试药的事情放出去,她也就犯不着更进一步得罪张家,虽说可能早就得罪透了……
除此之外, 梁婉茹知道凌秋对她的那番叮嘱也是对的。
“到底是有世家背景的人, 玩起阴谋再耐不住性子, 惯用的手段也还是会的。你当心着,此事之后,后宫中还不一定会出怎样的风声, 说是你蛊惑君心,以致连东宫里随进来的宫嫔也遭了废黜。”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这些时日梁婉茹虽闭门不出,云景熙来她栾仪宫的次数却是最多的,本就易遭嫉。加上试药一事,原就有的风声再有人引上一引,流言蜚语哪里停得住。
梁婉茹静等着流言四起。
同在大世家中长大,她除却相信风声可以巧妙引起以外,更知道这风一旦大到了某种地步,便很难再压回去。
那么, 最后究竟伤了谁还不一定呢。
“风寒”这病,没了病因很快便痊愈, 体内毒素也基本清除,梁婉茹终于又可以去向皇后问安了。也顺便听听这风,目下刮成了什么样子。
晨省时一切如常, 大抵是皇后在座, 无人敢当着她的面乱议什么。
但待得诸人告退,尖锐刻薄的议论很快就入了梁婉茹的耳中。
“担着世家贵女的家世, 行着连青楼女子都不如的手段。自古妖妃不少,妲己褒姒……可没一个善终的, 怜妃娘娘仔细着!”
没心思去看是谁,梁婉茹连头都懒得回一下。轻笑一声,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只从中觉出已议论到了怎样的“火候”,足矣了。
敢有人当着她的面骂出来,可见六宫都在说,且说得足够热闹。这敢当着她的面说出来的,不过是比旁人性子更直些,或说是更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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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宫,御使大夫张琼正力陈梁婉茹妖妃祸国之事。
云景熙听着无趣,亦无心同他接着绕下去,略一轻咳,语声淡淡:“行了,朕知道你心疼女儿,觉得朕亏待她了。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也该知道你女儿做了什么事,朕也不过是夺了她的封号,还未废她的妃位。”
张琼短短一怔,伏地拜道:“陛下误会……臣等今日来此不是给张妃说情。她是臣的女儿不假,但既入了宫,这就是陛下的家事……”
话说得倒似公私分明,云景熙冷一笑截断:“那怜妃的事,就不是朕的家事?”
大抵是料到他会这样说,张琼正了正色,很快续上了下文,“同是。但陛下如此专宠,日日去见无妨,但为其试药,已然……”
张琼一顿,声音复又沉下去两分,“已然不姜圣体安康。如此,梁氏大有祸国妖妃之势……”
“祸国妖妃。”云景熙重复了一番这四个字,语中有点玩味。
面前浮现了梁婉茹的模样,以手支颐,居然认认真真地估量了起来,“自古,祸国妖妃似都有倾城之貌……她倒是够。”
“可要论祸国,总得干预朝政、顶不济了也还得蛊惑着朕大兴土木,不说酒池肉林,至少得单建个宫室吧?”他分析得神情谨肃,好像当真只是在跟张琼讨论梁婉茹够不够这“祸国妖妃”的称号一般。
略作思量,云景熙又道,“再者,纵真是‘妖妃’,她要祸国也还得有个昏君——张大人,朕眼下治国治得尚算可以吧?”
问得十分诚恳。
张琼面上白了一白,且不说他敢不敢当着云景熙的面指责他是昏君——就是敢也不能,眼下的朝政……确实还挺清明的。
咳嗽一声缓解窘迫,张琼定了定神,继续道:“陛下自不是昏君。但如此下去——”
“你这说法与‘莫须有’有何差别?”云景熙再一次把他的话噎了回去,不耐中声音骤冷,“张琼,你为这事纠缠了几日了,朕的意思你该明白。若她当真乱了朝纲,该废位赐死朕绝无异议,但眼下并无此事——朕在前朝治得好国,在后宫朕宠谁不劳众卿多议!”
已将话说到了绝处,张琼一僵,沉默不语。
御使大夫力谏陛下无果,自然会另想法子。
不日,礼部便上呈家人子采选提前的的奏折。
一是因着四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正好作为顺光三年的家人子大选的日子;二是因顺光二年期间,恰逢战事故而取消了采选,此番需得好好挑选、充实掖庭云云。
实际上的理由……算是公开的秘密了。
云景熙也并未回避,朱笔一挥,准了!
于是,六宫中的风向又变了变:这怜妃是不是……
梁婉茹却也无心理会,前些日子求得恩典可以趁着民间的集会回家一趟,她便当真出宫了。
与父亲母亲叙话后,她在原来的闺房里静静地待到夕阳西斜,已是不得不回宫的时候。
梁婉茹站起身,虽是对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很是眷恋。因为这里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礼数、没有那么多明争暗斗,她可以毫无姜虑地安静地陪伴着家人,从清晨到日落。其间亦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她。堪称是几年来最无虑的一天。
也罢,说不得以后还有机会回来。
她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挑开帘子往外看。锦都的大街,委实也有许久不曾见过了。一个个坊门有序地列着,坊门口有些小商铺。天色已晚,不少商铺都已开始收拾东西,是回家的时候了。
过了含光门,就已进皇城了。驶出一段距离,马车却倏然停住,停得很猛,梁婉茹身子一晃,扶稳了朝外问道:“怎么了?”
车外,云景熙给她新指派的管事宦官袁叙笑答说:“日子太巧,碰上家人子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