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逛完了灯会, 梁婉茹自然而然地和云景熙一道回宫了。
长夜漫漫,两人相拥畅谈,屋内的气氛也随之暧昧……
翌日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梁婉茹伸手一探,身边果是没人了。想坐起身,便觉周身一阵酸痛难忍,强撑着起来,抚了抚额头问刚进殿来准备服侍她更衣的宫娥:“陛下呢?”
“陛下上朝去了。”那宫娥回道,又很机灵地先行答了她的下一个问题,“现在刚卯时,陛下吩咐若是娘娘困乏便多歇一歇。”
梁婉茹委实很想栽回去再睡上几个时辰,想了一想,还是起了身,脊背便自下而上一阵酥麻。不由自主地背过手去揉了一揉,径自穿好中衣裙,才由着宫人服侍她盥洗。
瞧了眼缘儿挑来的襦裙,淡淡的杏黄,梁婉茹轻道:“太清素了,去换一身来。”
“娘娘?”缘儿微怔,梁婉茹从镜中瞧着她道:“从我有孕至今,有些日子没去晨省昏定了。如今月子坐完了、省亲也省完了,再不去见见皇后便太过火。”
昨晚云景熙说冯家在找麻烦——可为了后位而起的事,与其说是找他的麻烦倒不如说是找她的麻烦。她若任由着这麻烦起来,岂不是给云景熙添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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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辇自大正宫而起,径直往凤仪宫去了。这是她头一回以夫人的身份去见皇后,殿中的座次又要有些变动了,如今她的位子比贤妃还要高些,仅居皇后之下。
按捺着身上的不适,步态缓缓地进了殿去。她到得已算最晚,旁的嫔妃均已落了座,且大约都没预料到她今日会来。
入殿间,便觉殿中倏尔一静,梁婉茹步子也没停一下,仍是搭着缘儿的手往里走着,两旁的嫔妃依次见下礼去,直到她在皇后面前一福、道了声“皇后娘娘大安”后,阖殿又是一阵寂静。
“怜夫人。”皇后淡看着她,无甚特别的神色,颌了颌首轻言了句,“有日子没见了,坐吧。”
梁婉茹又浅浅一福,转身去落了座。宫娥照例来奉茶,她接过后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听得皇后道:“怜夫人回家省亲,昨日却跟着陛下一同回来了。都知道怜夫人你如今得宠,但凡事也该有些分寸,旁的不说,陛下带你去看灯会你也不知劝着些,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可担待得起么?”
一番话说下来,皇后始终微带笑意,淡看着她,神色缓和却没给她半句插话的机会,是成心在一众嫔妃面前问她的罪。
皇后存心挑刺,梁婉茹持起茶盏的手也没停下,一时并未急着答话,反是揭开茶盖细细品茶。
贤妃轻笑一声,道:“皇后娘娘这话便有失公平了。怜夫人是得宠,但到底也是个嫔妃,陛下要她做的事,娘娘您要她抗旨么?”
贤妃说着睇了梁婉茹一眼,又问皇后道:“又或者,同样的事情若是搁在娘娘身上,娘娘可有胆子拒绝么?”
贤妃和皇后同掌宫权了多少时日,二人便不睦了多少时日,这样的针锋相对在凤仪宫中并不少见。
一如从前般,一众嫔妃都缄默不言,静看着她二人的暗争,又时不时地睨一睨梁婉茹的神色,不约而同的都在好奇,梁婉茹得宠至此,皇后敢不敢用这样的错处给她个下马威。
“贤妃。”皇后敛去笑意,瞟着贤妃生硬道,“本宫问她话呢,贤妃你急什么?”贤妃自从经了巫蛊一事,现在更是懒得多给她面子,一笑:“娘娘谬了。娘娘虽为中宫,但臣妾到底还掌着宫权。娘娘能问,臣妾自然能答。”
梁婉茹品茶品得够了,颌首搁下茶盏,俄而噙笑看向皇后,轻缓道,“娘娘要问话,臣妾自是该照实答了。不过答此问之前,臣妾须得先问娘娘一句,才好答。”
皇后黛眉微挑,与她对视着如常道:“怜夫人有话直说便是。”
“臣妾回家省亲,是六宫皆知的事情。”梁婉茹抿唇而笑,看向贤妃,问她说,“陛下昨晚出宫的事,贤妃知道么?”
贤妃一怔,倒确是光急着驳皇后了,全然没留意这一茬。
目光在贤妃的神色间停留一瞬,梁婉茹复又道:“陛下平日里国事繁忙,出宫不过为了图个消遣、亦可与民同乐一番。为避事端,有意瞒着六宫。恰逢臣妾回家省亲,陛下带臣妾同去是因途经梁府突发奇想……可,娘娘您倒是知道得清楚。”
一词一句慢条斯理地传入诸人耳中,皇后听得一滞。
梁婉茹微笑着环视了一圈,又道,“便是在臣妾回宫的时候,陛下都还特意叮嘱了一句,此事过去便过去了,不必外传引得闲言碎语。娘娘您究竟从何处听到的此事?您是在监视臣妾、还是在监视陛下?”
死寂。
梁婉茹这番质问,皇后若是承认下来,便够赐死个几回的了。是以她自是不会如此承认的,当即面显薄怒,斥道:“怜夫人,你休要仗着自己得宠便诬蔑本宫!”
她驳得有些发急,梁婉茹亦是提了两分声,生硬道:“还请娘娘释惑。”
凤仪宫里的气氛僵住了,一个怒目而视、一个笑意清浅。
二人都是高位宫嫔,且都有个更特殊的身份——一个是后宫之主,一个是圣宠正隆。二人从前不是没起过言语上的冲突,这一次,却好像格外严重了些。
诚然,任谁也都知道,她二人谁也不会为此去大正宫告上一状,目下的问题只在于这僵局要如何收场。
“都退下。”皇后狠然切齿。
旁的嫔妃们忙不迭地起身施万福,皆是一声也不敢吭。
“你想如何?”皇后冷声问她。
梁婉茹凝神一笑:“娘娘您先找的茬,反问臣妾想如何?”
“你挑唆陛下查冯家!”皇后的怒气难以抑制。禁军都尉府近来的动作她并非不知,鲜有几个世家不怕这样的彻查。
“夫人您觉得陛下是任人挑唆的人么?”梁婉茹回看着她笑意愈甚,“敢作禁军都尉府的假,你当陛下会任你冯家造这个谣来挑拨?”
“你——”皇后面上陡然显现错愕,“你竟知道……”
“你拿准了梁家是我的软肋是不是?”梁婉茹冷冷而笑,“你拿准了父亲若死在陛下手里我便会和陛下翻脸、拿准了我不敢去问陛下。”
窦绾看着她的毫无慌张的神色讶然不已,觉得这一整套计虽本就是一套险棋,出岔子却不该出在这一步。
宫中嫔妃没有几个会傻到对云景熙全心托付,终是有所保留的,梁婉茹照理更是。她怎么可能有胆子去问……
云景熙按理更不会去上赶着解释。
这虽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却是一层根本就不该被戳破的窗户纸。
“娘娘何必惊愕至此?”梁婉茹衔笑欣赏着她的神色,“陛下在位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您该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从来不是任世家拿捏的人。梁家不行、冯家……也不行。”
静默须臾,二人皆长沉下一口气,皇后有些微颤的羽睫间仍有难掩的恐惧。梁婉茹清浅一笑,起身朝她一福:“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