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宫中安安静静。无甚紧要的奏章、梁婉茹因着月事又不在,云景熙觉得四处都是乏味,早早上榻就寝了。
没睡多久,就这么被人惊醒,来者急禀说——皇寺走水了。
“……什么?!”云景熙一边惊讶一边觉得不可思议。
目光一凛,压着惊意的声音格外发沉:“云景瑞呢?”
“尚、尚还不知……”来禀事的人气喘吁吁,缓了一缓,平静了些,解释道,“是突然走水。混乱中禁军都尉等看到有可疑之人,便追了出去。暂未有信息。”
剑眉紧蹙,云景熙又道,“此事都有何人知道?”
那人踌躇一下,再拱手道,“回陛下,事发突然。没能及时封锁消息,许是一时三刻便会传回宫里。”
云景熙一怔,重重叹气,“知道了。去吧,务必查出云景瑞的下落。”
来人领命自去,留下愁眉难展的皇帝,对着空无一人的宫殿,越发觉得心中空落落。
也不知道梁婉茹会如何猜想,只希望还能有让他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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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寺走水,火烧得比预想中厉害多了,寺庙中一众僧人和驻守的官兵拼力泼着水,仍是挡不住这火愈烧愈大。
整个延寿山麓连上山底的坊间都被惊动了,看着不断窜入空中的火舌,周遭百姓在一阵接一阵的惊叹。
消息正如那人所言,很快便传回了宫中。
梁婉茹端坐在案前,听小荷慢慢道来打听到的消息。
从听到“皇寺走水”开始,心底便是一阵冰凉,脸色煞白,双唇紧抿。她甚至不敢放任自己去猜走水的原因。
她惧怕自己心中唯一的猜想会是真的——云景熙下的命令。
事已至此,云景瑞再无翻盘的可能,若真是云景熙下的命令,要对云景瑞赶尽杀绝,是不是代表他还是不信她……若真是不信她,那么,母亲、梁承林、安玉是不是还是有危险?
梁婉茹像是快要溺死的人,越是挣扎,越是觉得冰凉的水一直把她往下拽,拽向无比冰寒的水底。
直至温热的大手抚上攥紧的手,她才看看回过神来。
眼前的人耐心地把她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抬眸看向她,眼底还是往常的和煦,跟昨日没有丝毫的差异。
“陛下……”梁婉茹哑声唤道。
“嗯。”云景熙捏捏她的手,应道。
“陛下。”再唤。
“朕在。”应声温和,没有丝毫不耐
梁婉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大掌握紧,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出声,“皇寺走水,情况如何了?”
云景熙挑眉瞅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唔……”
梁婉茹看他神色,忍不住脸色又是一白,强笑一下,“是、是臣妾无状,失言了。”
云景熙把她另一只手也攥住,凑近了一点,目光紧锁在她脸上,还是没有回答。
梁婉茹被他盯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屏息,身子也僵硬了起来。
“嗤——”云景熙低头一笑,松开手改为揽住细腰,“还好,朕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的梁婉茹不明所以,蹙眉看向他。
“好歹知道先问,没有自顾自猜测完了就算了事。有进步。”云景熙低头和她碰了一下鼻尖,满是亲昵。
梁婉茹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作弄了,有些羞恼,眉间愈发紧皱。
“好了好了,不恼。”云景熙轻笑一声,用手指给她轻轻揉开眉间,“走水一事,不是朕的命令。根据目前回报来看是有人估计纵火,更具体的要等禁军都尉府的调查结果。”
听说不是他下的命令,梁婉茹微松口气,继续往下按听却没有听到想知道的消息,想开口问却欲言又止,踌躇间不自觉轻咬下唇。
看她这犹豫的样子,云景熙心底暗叹,那人终究还是在她心中有一席之地,不知若是自己生死未卜,她是否也会这般紧张?
自嘲一声,云景熙还是说出了她想知道的消息,“在火势扑灭后,找到六具尸体,面容难辨,但在其中一具上找到了云景瑞随身的玉佩。”
云景瑞的玉佩……
心中大恸,一怔过后,梁婉茹失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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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日间,阖宫众人便敏锐地觉出,怜夫人……似有失宠之势。
自从皇寺走水的消息传来,这怜夫人似乎就病倒,云景熙却打从她传出来昏厥的消息开始就没有去看过她。
虽则期间云景熙也没有召幸过其他人,但这事出现在她身上就足够奇怪了——阖宫皆知,上一次怜夫人大病,云景熙可是日夜守着的。
入宫时日早又心思通透联系前因后果,倒也自认为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起初只透了一丁点风声、让众人传都不敢乱传的事情,在私下里,小心翼翼地蔓延了起来
“怜夫人与瑞……可能……”
她们这么说着,又点到即止,不再往深了议论。过了如此长久的时日,她们终于不得不承认,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了梁婉茹为好。
宫中嫔妃无不盼着圣眷,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她失宠了,有心的自然心思活络起来。
有人趁机邀宠,也有人趁机博一回名声的。
听闻皇后近来愈发“贤惠”了,刚向云景熙请旨要大封六宫。云景熙尚未有甚回应,但不想也知道,除却晋封,她大概还免不了要向皇帝推举推举旁人吧……
名正言顺,贤惠温柔。
梁婉茹一壁听着小荷絮絮叨叨,一壁抄着经书,也不由的暗叹:要不是曾察觉她的狠手,就连她都要叹一句真是嫔妃典范了。
罢了罢了,谁也别讽刺谁。皇后是伪装得好,自己也同样不是什么善人。
那日云景熙告知她云景瑞可能已葬身火海的消息,她的确悲痛难忍,眼前一花便厥了过去。
但她并没因此与云景熙闹翻,既然他说了这不是他做的,她自然信他。
只是云景瑞到底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实在无法在这种时刻与云景熙亲昵缠绵。再者,自己正值月事期,便壮着胆子求了恩典,让她为云景瑞抄经十日聊作心意,云景熙竟一口答应了。
梁婉茹虽然惊诧,也觉出云景熙神色不对,但心神不定下也没有多问,一心便扑到了佛经中。
云景熙也信守承诺,期间没有召幸亦没有打扰,也因此后宫中关于她失宠的事便传了开来。
梁婉茹冷眼瞥了一眼放在殿内的冰雕嗤笑一声。
今年的夏天来得有些早了,各宫中都置了冰雕,热得厉害些的时候,添个宫女在冰雕旁打扇,让冷气散得快些。
她这自也用得不断,各式花样齐全。
晌午,换进来的一个新的,是雕成了天女散花的样子。那天仙面容姣好,手中执着花篮,篮子底下却缺了不小的一块。
梁婉茹道了声“跟红顶白”,倒也没多做计较,更没让宫人去换。
反正,冰总会化的,就如同她现在这看似萧索的日子一般,持续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