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案前静坐了许久，梁婉茹矛盾已久，不知该如何回他这信。相信云景熙并未看过这信，可既然还敢这样无所顾忌地交给她，可见是清楚梁承林也还不知父亲已死的消息。

望着眼前画着红格子的宣纸，梁婉茹的神色间渗出几分森然的恨意，恨意的明显使得她不敢抬头，只觉一抬头便会被云景熙察觉。

云景熙远远瞧着她，看她这信回得犹豫，倒是在情理之中。几次提了笔又放下，不知是不是在斟酌言辞，想委婉地告诉梁承林自己小产的事。

终于落了笔，却好像没写几个字便又搁下了。继而便取了信封出来，在信封上又写了几个字，就把信装了进去，认真地封好了口。

梁婉茹离座将回信交到云景熙手里，云景熙扫了一眼，信封上是和从前一样的四个字：梁承林亲启。

“看你就写了几个字？”云景熙笑问。

梁婉茹点点头：“是。现在连写几个字都觉得累，意思到了便得了，想让他得空时回来一趟……臣妾想见见他。”

云景熙遂是笑道：“倒是省得朕再下旨让他回来了。”

又闲说几句，云景熙便将信收起来，离开了毓秀殿。

梁婉茹躺回榻上，凝视着锦被出了神。

那信应该即刻就会被交给信使，然后送去映阳、交到梁承林手里。云景熙传过去的信素来比那边送来的信要走得快些，梁承林应该不几日便能收到了。

这确实是她回给梁承林的最短的一封信，短到只有五个字：远走，别回来。

梁承林的来信让梁婉茹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翌日, 她吩咐小荷去请了贤妃来栾仪宫。想来又是因云景熙下旨不让人扰她, 她与贤妃也有许多时日没见面了。

二人本就没什么说不得的话, 此番一见面, 梁婉茹的话问得直接了当：“后宫里出什么事了么？”

这么多天了, 云景熙在她栾仪宫里什么也没说过，好像她小产全然在情理之中一样。可她明明从前胎像那么稳，云景熙不可能半分疑也没生过。

起码也是该下旨查了。

“陛下赐死了王氏。”贤妃颌首坦言道。

“王氏？”梁婉茹眉心一跳，头一个念头便是……莫不是云景熙知道她打听了那些事？

“是。”贤妃点头道, 遂问她“在你小产前一日，她是不是来毓秀殿见过你？”

“是来过。”梁婉茹的眉头蹙得紧了些，维持着镇静道，“怎么了？”

“那天她来见你的时候，香囊中搁了分量极重的麝香，才害得你动了胎气。”贤妃一声轻笑，看向她短叹道，“你也太大意了……竟熬了一夜么？”

居然……

微有些意外。

她哪里知道那时的不适和心慌竟有旁的原因, 还道只是因为听闻梁家出了事故而难以安睡。心中还一直责怪自己心事太重, 明明父亲的事也有些预料，还就那么悲痛得连孩子也没保住。

照贤妃这样说，王氏捅出来的那些事倒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了。

“那你听说了什么别的事情么？”梁婉茹又问贤妃。

贤妃愣了一愣：“什么事？”

“梁家的事。”梁婉茹抬眼道, “你听说了梁家什么事么？”

“梁家？”贤妃不解之意更甚, 想了又想，摇头道, “没有……你指什么？”

“呵……”梁婉茹一声森笑，“果然。”

明明是云景熙有意瞒她的事, 后宫里根本不该有人知道。连贤妃这个位高权重的都毫不知情，那王氏竟知道了，根本就不正常。

梁婉茹将始末一一同贤妃说了，贤妃听罢后怔了又怔：“你是说……王氏她……”

梁婉茹长沉了一口气：“我原是奇怪，我动胎气那天，只有小荷和袁叙在房里，陛下无论如何也该查查他二人。可现下，没疑小荷不说，袁叙也安然无恙，原来是查到王氏的麝香去了……瞒天过海，也不知道是谁的高招。”

听出她话里有话，贤妃微微凝神：“不是王氏的意思？”细细一想，自己便又道，“是了，她没那样的本事。”

不是没那样的本事弄麝香，却是没那样的本事去打听云景熙要刻意瞒着梁婉茹的事。可见是有人借着王氏的口说了这话，要的就是让梁婉茹这孩子死得无声无息。

如此想来，也未必就是王氏的本意，搞不好她也只是中间遭了暗算的一环，对方不过想借她一用罢了，否则，她大抵不会傻到搭上自己的命来害梁婉茹。

“大世家。”梁婉茹冷冷笑着，“冯家。”

贤妃沉默未言。虽只是凭空猜测，但也实在想不到旁人了。梁婉茹的猜测有道理，贤妃想着另一事，又不免叹道：“却没想到陛下非杀你父亲不可……”

“却没想到陛下会这样杀了他。”梁婉茹苦苦一笑，抬眸间有几分厉色，“且先不说这个……这次我不想再便宜了冯家。”

害了她的孩子，拿个王氏来顶罪便想了事？

“你要如何……”贤妃面显担忧之色，“你刚刚失了孩子，可不能冲动行事啊……”

梁婉茹沉吟着。皇后做的许多事，脱不开冯家相助；她却无外力可借，从前是不敢借，现在已借不得。

思量片刻，梁婉茹问她：“王氏那香囊……毁了？”

贤妃点头道：“自然，不然还留着？”

“那你见过么？”梁婉茹又问。

贤妃摇头说没有，蓦地神色一滞，猜测到了几分：“你是想……”

梁婉茹淡笑着看着她：“行不通么？”

“行得通。”贤妃缓缓点头，遂一笑说，“找宫正去。”

旁人会没见过或是不曾留意那香囊，负责查这事的宫正司却不会不知道。听闻梁婉茹要知道那香囊的样子，宫正黎氏便亲手画了图出来，又在旁标注了颜色及用料。

只是宫中常见的香囊，尚服局常做的东西，玉色的四合云纹上绣着一个“福”字，下面缀着白玉珠和淡蓝的流苏。

因知道梁婉茹想做什么，贤妃来把那图样交给她的同时便拿了四合云纹的布料和玉珠还有流苏来，梁婉茹将图纸拿在手里看了一看，便叫来了小荷：“这几天什么都别做了，连夜给我赶这香囊出来，越多越好。留着口别收，晚些再往里放东西。”

小荷看着那图便知道不难，点头应下，问她：“什么时候要？”

梁婉茹笑意微凝：“除夕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