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翟殿中，众人一时惊得说不出话，周遭一瞬间都变得死寂，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而后，云景熙的声音再度响起，犹是平平淡淡，不掺杂半分喜怒：“你说什么？”

“是、是娘娘告诉奴婢……每日一早呈这药给她……”

“就算是她要你煎药，难道还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是避子汤不成！”贤妃不禁怒斥，“到底谁要你做的这种事！当着陛下的面由不得你信口胡言！”

玉絮身形一颤：“不，娘娘不曾说这是避子汤……但奴婢懂些药，自己识得——”

皇后一听就锁了眉头，训斥道：“办事半点不稳重！你就算懂药，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自己下定论，如今还在圣驾面前一惊一乍。”

说着向云景熙颌了颌首，“依臣妾看，该先传太医来看看，这究竟是什么。”

云景熙点头赞同，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婉茹，眼中情绪莫测。

梁婉茹木然等待太医到来，对于查验结果，她已经心中有数——所谓坐以待毙。

果不其然，几位太医一一看了后，向云景熙一揖：“陛下，怜妃所服确是避子汤。但臣以性命担保，太医院上下绝无一人敢擅自为宫中妃嫔开具此方。”

云景熙搁在案几上的右拳猛地握紧又松开，摆手命他们退下，院子里又是一片死寂。

殿内的宫嫔都睁大了双眼，面面相觑。

梁婉茹却没有其他的神情，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案几上的碟子。

淑妃似有所悟，试探着问道，“难道这、这是怜妃自己……”

云景熙再度看向梁婉茹，她双唇紧抿，没有反驳。

所以，事情当真是这样？

他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她竟然一直在服用避子汤！她的柔顺体贴不过敷衍？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一个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丑？

梁婉茹眼睁睁地看着云景熙的眼神从惊愕茫然变成失望愤怒，心中溢出一声冷笑。

他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失望？他在失望些什么？失望她在服用避子汤？还是失望她服用碧塘却瞒着他？

宫中素来母凭子贵，但她根本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这个荣宠，若是真的有了孩子便多了一层牵挂，她不过是想在考虑清楚前，为自己留一条路。

不过是这样而已，就值得他用这样失望的眼神看着她了？好像她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

她不求子，于他又有什么损失了？

这宫里有的是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这样的情况下，他凭什么要求她对他毫无保留！

还是他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任、值得托付的人，她应该无条件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在他手里？

恁地可笑！

过了好一阵，殿内的宫嫔逐渐消化了这件事，开始领悟到这个信息背后隐藏的含义。毫不意外的，大多数人眼中都流露了几分惊喜。

这也很正常。梁婉茹这般受宠正让她们担忧，这当头突然爆出说她自用避子汤，简直就是天降喜讯。

淑妃秀眉微蹙，“怜妃你也太不晓事了。怎能如此欺瞒陛下！”

贤妃出言辩解道：“臣妾觉得，兹事体大，说不得还是要严查下去——”

嘉婕妤跟着道，“怜妃这都没有半句否认，还需要查甚？依臣妾看，怜妃欺瞒陛下，擅自服用避子汤，有碍国本，证据确凿！”

顾梁婉茹终是被激得冷笑一声，看向淑妃，“有碍国本？听嘉婕妤这般说，倒是很希望臣妾早些有孕了？”

嘉婕妤这会儿怎会怕她，闻言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臣妾不关心怜妃有孕或是没有，只是关心陛下。皇嗣乃国本，是社稷稳固的关键，怜妃之前的所作所为，委实自私到家了。”

淑妃接过话头，“嘉婕妤言之有理，依本宫看，光凭这个就可以记你个欺君大罪！”

皇后一派的嫔妃态度咄咄逼人，字里行间全是毫不客气的训斥，直指梁婉茹是对皇帝不忠。

梁婉茹听得心中厌憎顿生，余光扫向云景熙，见他眼神冷淡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她给他一个交代。

在他心里也许还是觉得，这件事是她对不起他。

她得跟他告罪。

心中忽然产生了一股要命的冲动，她很想知道，如果云景熙听到她说不愿意给他生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如此便请陛下降罪吧。”还来不及将这个念头仔细斟酌，这句话便已脱口而出。

云景熙的神情遽变。

“怜妹妹这话……是何意？”即使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皇后，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也完全愣住了。

梁婉茹没有看她，反而直视着皇帝，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重复，“臣妾的意思是，臣妾的确不想要孩子。”

杯子被掷在地上的声音。

满殿的宫嫔全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云景熙脸上仿佛罩着一层寒霜，让人看一眼便浑身发抖。他定定地看着梁婉茹，良久，冷笑着点了点头，“好。甚好。”

**

凤翟殿的事情很快传了出去，谁也没料到，一场好好的小宴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一出大戏，不免咋舌。

更让大家惊讶的是，从来风度翩翩的陛下会暴怒到摔了杯子，而一贯温柔和气的怜妃娘娘居然胆敢这般忤逆犯上。

此情此景，不得不让大家感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梁婉茹从那边回来之后，就把宫人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直到夜幕低垂，接到消息便进了宫，担忧不已的凌秋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试探地唤了一声：“娘娘？”

好半晌，才从角落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我在这里。”

凌秋循声而去，却见梁婉茹躺在贵妃榻上，双眼大睁，定定地看着上方悬挂的宫灯。

“娘娘，您没事吧？”

梁婉茹微微一笑，“放心，我好得很。”

凌秋见她神情平静，不像适才小荷和缘儿猜测的那般面如死灰，心头微微一松。

“凤翟殿的事情，臣都听说了。”凌秋在她旁边蹲下，与她保持视线齐平，“娘娘您为何要这么做？”

梁婉茹将手背搁在额头上，轻轻叹了口气，“我昏了头了。”

她想起自己说出那句话时，皇帝瞬间惨白的面色。那一刻，他的表情里甚至带着几分惊痛、几分迷茫。

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

她觉得，即使只是为了看到他那一瞬的表情，之后受再多的苦也值了。

她曾经以为她已经将从前的事情都放下了，可是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说再多看似豁达的话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终究是，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