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祠中给父亲上香的梁承林听了云景熙的急召,又听说是去长姐的栾仪宫,一时心焦不已,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匆匆随来传的宦官进宫,在宫门口恰巧遇到苏哲。
“苏大人。”梁承林一揖,见苏哲的神色有点奇怪,怔了一怔。
苏哲拽过他,咬牙低语了一句:“在禁军都尉府这么多年,头一回进后宫议事!”
梁承林心说了一句“我也是”。
这一路走得都很别扭,夜晚的皇宫静静的,两名宦官为他们掌着宫灯,沿路有宫女经过,退到一旁福身让道,然后便会传来他们隐约能听见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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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殿里,云景熙还在和梁婉茹交着心。终于直言问她“活得这么矛盾,你就不想个别的出路?”
梁婉茹一懵,遂哑笑说:“别的出路?若要寻出路,左不过是两边要放下一边,要么是梁家、要么是陛下,陛下觉得……臣妾能放下哪一边?”
似乎也确是。
云景熙听罢思量着,忽地笑了。梁婉茹望着他愣了愣,听得云景熙说:“不错么……到底不是把朕搁下了。”
面上微红,梁婉茹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似的,又让他有了调侃的机会。
又各自默了会儿,云景熙斟酌的道:“你梁家的事……朕也跟你交个底吧。”
“……嗯?”梁婉茹轻怔。
这是二人间有意避着的话题,如今他倒是主动提了。
“从头开始说……”云景熙回思着笑了一笑,“先帝还在位的时候,你父亲想推云景瑞做太子,这事你自然清楚。后来此事未成,究其缘由是嫡庶有别,朕到底才是正统,朝中支持朕的自然不在少数。。”
云景熙说着觑了她一眼,蕴笑说:“当时朕是真心喜欢你,却又娶不得你;朕娶你做太子妃,等于又捧了你梁家一把,日后指不准要怎么被你爹捏在手里。朕需要想个完全之策,可云景瑞与你……一来二去间,先帝给朕指了太子妃。”
梁婉茹面色讪讪。。昔年她还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贵女,对这些的唯一接触,便是闺中密友告知她曾也在太子妃之选,她根本不知从那时起,这背后便是波涛汹涌。
“后来……你父亲为了握权,结党营私,还暗杀重臣,一路暗中辅助云景瑞。”云景熙如今提起这事,轻笑中仍难掩冷意,“那会儿先帝病重,朕还是太子。先帝选了四个辅政大臣,一个月内就死了两个——你父亲这不止是暗杀,这是挑衅。”
“朕继位之后,撤换的第一个人就是禁军都尉府的指挥使。”云景熙平淡道,“把人都搁到这个位子上了,你父亲本事当真不小。”
梁婉茹听得心惊,这些事是她从来不知的,两边都在刻意瞒着她。
“那阵子朝中动荡极了,人人都看着,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大事来,朕也不知道。好在苏哲也是有本事的,把禁军都尉府自上而下彻底换了个遍,才有了今天。”云景熙说着不觉轻笑,“所以,刚说让你弟弟进禁军都尉府的时候,苏哲十分不乐意,他是实打实地和你梁家斗过。”
那时,苏哲甚至神色阴郁地问过他:“陛下,臣最近……没犯什么错吧?”
简直觉得云景熙在成心找他麻烦。
“后来手里有了禁军都尉府,才压住了你梁家。云景瑞事败被擒,算是‘擒贼先擒王’吧,再之后,梁家的势力也就慢慢瓦解了。”
梁婉茹颌了颌首,余光瞥见袁叙外殿外一揖,侧首望去,袁叙禀说:“陛下,苏大人、梁大人到。”
云景熙点头:“传吧。”
二人入殿时便见云景熙与梁婉茹起身离座, 遂一揖, 其道了一声:“陛下安。”
大约是因梁婉茹是梁承林的长姐、于苏哲而言却还是个外人, 四人中, 苏哲显得尤其不自在。
云景熙想了想, 扫了一眼那半点没动的晚膳,笑而吩咐重新传膳来,又对苏哲与梁承林道:“估计正好扰了二位用晚膳, 边吃边说。”
这次轮到了三个人都很不自在。
梁婉茹的视线在几人间一荡,福身说:“陛下议事便是,臣妾回寝殿歇着——”
梁承林还罢了,苏哲到底是外臣,怎么说都不合适。眼看着梁承林和苏哲都显得别扭极了,明显就是因为有她这宫嫔在。
云景熙却一握她的手,淡言了句:“你的栾仪宫,你躲到哪儿去?”
只好依言一并落座。
宫人重新布了菜来, 一席变三席, 云景熙与梁婉茹同坐一席,梁承林和苏哲则分坐两旁。梁承林的目光不住地打量着梁婉茹和云景熙,看得云景熙一笑:“没事, 刚跟你长姐说了些旧事, 不必担心她。”
“诺。”梁承林一应,低头吃了口东西。
“苏哲。”云景熙唤了一声, 苏哲抬了抬头,倒是没什么刻意的听命的举动, 仍是稳稳坐着,听得云景熙问道,“梁家的事,你查出什么来没有?”
苏哲听言便是懊恼一叹:“没有。梁家早年得罪的人不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只怕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
没有理会梁婉茹的神色,苏哲继续说道,“臣已查过当年命丧梁家之手的那两位大人家中,又查了前阵子因怜夫人而遭彻查的楚家,没什么进展。”
“查冯家。”云景熙听罢,噙笑回了他三个字。莫说苏哲,连梁承林也陡然一愣:“冯家?”
云景熙点了点头,向梁承林道:“你姐姐小产,麝香是一个因由,还有个助力,是有人让她知道了你父亲的死。朕有意瞒着的事,就这么从外头传到了内廷,意味着什么,你们两个人应该都知道。”
苏哲与梁承林视线一触,倏然明白。本不该让后宫知道的事却传进了后宫,这凶手大抵和后宫中传此信的人有关。
冯家,目下从后宫到前朝权势最大的世家,太有能力去安排这种事了。
苏哲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不太明白,直言问道:“冯家没必要……要害皇裔,麝香足矣,若不然还可以用旁的药——这些事宫正司比臣清楚。臣是想说,就为害个没出生的孩子,何苦还闹到煜都街头?兜着么个大圈子,冯大人最近太清闲了?”
一时云景熙也想不明白了。
这法子确实太大动干戈,就算是拿准了梁婉茹一直放不下梁家,比这容易的法子也多了去了——何况那麝香的香囊已经顺顺利利让她见了,想再多下一剂药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