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梁婉茹搁下毛笔欣然而笑,看了看眼前墨迹未干的画作,久久移不开眼。
那画上,依稀可辨是大正宫的景象。云景熙端坐在案前批着折子,她坐在一旁衔笑研着墨,案上还站着两只小猫,一只好像正伸着脖子看云景熙在写什么,另一只则趴在她手边,蜷着身子睡得正香。
这画画得简单,殿中陈设皆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人物神态却传神得紧。梁婉茹将画晾在桌上,径自去了院中,这日天气甚好,微风不急不躁地拂着,很是舒适。
“娘娘。”不过多时,安玉寻了来,见她回头,又一福道,“陛下身边的德全大人带了口谕来,请娘娘到正殿听谕。”
原是梁母见如今她与梁承林诸事已定,再加上梁父去后身子骨每况愈下,考虑再三后决定到梧浔的梁家农宅住一阵时日,山间的气候也更适宜身子调养。因着这一去可能就待得梁承林大婚之日才回转,梁母实在不舍,因此特别请旨让梁婉茹回家住几天,一叙母女情分。
梁婉茹领旨后,亲自到大正宫谢恩道别过,云景熙送她到了宫门口,看了看为她备下的夫人仪仗,侧首向她道:“朕尽力把那人寻出来,你在家安心待着。”
她点点头,欲言又止。
云景熙淡笑着看她,也不说话。
梁婉茹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轿子,轻声问:“臣妾若想陛下了……”
他深深一笑,颔首在她额上一吻。她沉寂在他轻轻的鼻息与有力的心跳间,有点莫名其妙的舍不得。
“若想四处走走……就放心去。礼数什么的,朕不拘着你。安全么……”他说及此,怀中之人轻一笑接了话,仿佛带着淡淡的不快,听来又更像有意刺他:“听安玉说了,禁军都尉府上百人搁在梁府四周。也亏得如今我梁府也没什么不见得人的,若换作别人……察觉了这阵仗,非得心虚,大是苦思一番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让当朝天子这么小心?”
“吃力不讨好。”他淡睃她一眼,撇了撇嘴,一声叹息之后不咸不淡地又道,“别太久,早些回来。若时日太长……”
若时日太长,他等得也“辛苦”。
梁婉茹自明其意,美目一转,悠哉哉道:“哦……若是臣妾不在的这些时日,哪宫姐妹有幸晋了位份,陛下定要差人告诉臣妾一声,该备的礼臣妾还是得备的。”
这要不是在宫门口有一众宫人看着、二人连说话声都压得极低,云景熙简直要忍不住寻个厚些的本册拍她额头。
“这么不给面子,信不信朕趁你不在偷偷废了你?”他敛去笑容冷声道,梁婉茹一笑,还是没心没肺:“陛下干什么‘偷偷’的?现在下旨不就得了?”
他略作斟酌,认真道,“当着面,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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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时光,就在久违的心安中缓缓度过了。
陪着母亲用过晚膳,梁婉茹坐在廊下,温了小酒驱散初冬的凉意,眼望着明亮的日轮逐渐西斜,光芒也变得柔和。
慢慢的,就没有什么刺目的光线了,已全然变成暖红色的一片圆挂在天边,染着周围的云霞,红作一团,也称得上是一种盛景。
小荷和缘儿一起奉了茶水和点心来给她解闷,小坐一会儿,目前身边的大丫鬟白芷求见。
白芷欠身道:“小姐若是身子不乏,奴婢奉命带您去见个人。”
奉命?见个人?
梁婉茹短短一怔,心中隐隐有猜测,咬了咬唇,点头应了。
白芷领着她一路往宅子更深处去,梁府在她入宫后改建过,深处的亭台楼阁都已是在山坡上铺开,进了一座小楼,闩上门,白芷在床榻前停了下来。
回过身,白芷笑吟吟一福:“小姐别吓着。即便是事先准备,避人也难些,便提前把路备好了。”
梁婉茹似懂非懂而未动声色,便见白芷上前收了榻上被褥,又将木板向旁一推——
这榻底下,原是空心的。还不止是空心,底下完全是空的,有数级台阶蜿蜒而下,不知通到什么地方。
“小姐放心随奴婢来,底下宽敞着呢。”白芷一笑,便径自先走了下去。梁婉茹和白萱也随进去,下了十数台阶,路就平了,借着白芷手里的灯笼一看周围,果然并不狭小,足够三人并排通过了。
这分明是密室通道,看起来也有点年月了,能在她梁府事先安排的人……
梁婉茹看看白芷,到底没把心中的疑虑问出来。她若是要说必定先说了,既然到现在都未说,可见是要她自己先去见。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前面又有十数台阶,是向上通的。白芷没停脚,拎裙而上,到了最上一阶,伸手一推,登有光线映入。
梁婉茹一挑眉,跟着她出去,四下一望,又是一间厢房,这出口也是床榻。
白芷仔仔细细地将木板阖了回去,取来锦被将榻铺好,而后打开门锁,带着梁婉茹往正厅走。
这院子并不大,比起梁府,实在小得可以。放眼望去只有前后两进,也没有什么装饰,看上去……
倒像个佛寺。
“小姐稍候片刻。”白芷在正厅门口伸手一引,梁婉茹走进去一瞧:还真是个佛寺……
这哪是寻常人家待客用的厅堂,分明是个地地道道的佛堂。数丈高的金佛立在厅中,慈祥温和的神色,好像正看着来人。
香案蒲团自然都有,梁婉茹想了一想……先拜佛好了。
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心中默念佛经,十分虔诚。在弥漫的淡檀清香中平心静气,梁婉茹细细思索着,该许个什么愿。
“佛祖保佑……”檀口轻开,她轻轻缓缓道,“云灵风调雨顺,家国永安。”
思来想去,竟是求了这么一句。
前朝后宫的事已够让人头疼,只好求“风调雨顺”,不要再有什么天灾,给他徒增烦心事;至于“家国永安”……
这话于大多数女子而言兴许空了些,听上去轮不着她们来求,她却不得不求。他的国“永安”了,她才能求得个安心的家,或者说,家国永安了,他二人才能安心过日子。
至于更远些的人事物,她——
身后的大门,轻轻一响。
梁婉茹怔了一怔,犹是安安稳稳地向佛像磕完了头,才站起身来。
转过身,眼前的人赫然是曾夜夜在她梦中出现的人。
云景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