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静默中,忽听梁婉茹开了口,神色有些恍惚,声音倒是有力:“贤妃不会害臣妾。”
这话显是对云景熙说的,云景熙看向她,她又道了一遍:“贤妃娘娘不会害臣妾。”
一众嫔妃都看向她,等着她后续的解释。
梁婉茹想了一想,站起身到贤妃身边也拜了下去,继而道:“臣妾信贤妃娘娘断不会做此事。陛下可记得臣妾因着下毒一事求陛下彻查朱家么?那便是因臣妾心中有疑、贤妃娘娘为让臣妾释疑才提了这要求。娘娘说清白与否,一查便知。”
梁婉茹说着露了笑意,一拜又道,“都说世家总有不可告人之事,贤妃娘娘连禁军都尉府去查都不怕,如何会做这样的事情?清者自清,做到贤妃娘娘这个份上便也足矣了。”
说着抬了抬头,看向了云景熙身边的苏哲,问他查了这许多日子,可查出朱家有什么不对之处没有。
苏哲一揖,沉稳谨肃地答说:“并无。朱家不仅和下毒之事并无牵扯,甚至连小错也难查到。”
言罢苦笑了一声,“若不是当真清白,臣只好赞一句朱家藏得太深、让我禁军都尉府无计可施。”
最后一句让殿中有了些笑声,气氛轻松了几分,皇后蹙眉道:“都说你和贤妃不睦,如今这出,怜妃到底何意?”
“和贤妃不睦?”梁婉茹面露讶色,“娘娘何出此言?臣妾还道六宫皆知……臣妾与贤妃娘娘是最合得来的。”
话说至此,楚修媛终是按捺不住,急道:“胡说!前些日子你明明因着贤妃杖责了两个宫女……”
“那是因为她们语中对贤妃不敬啊。”梁婉茹说得理所当然,“臣妾正宫规罢了,怎的无端传出与贤妃不睦的话来?”
几番对答,听得阖宫云里雾里——对于梁婉茹责罚宫人那件事,人人听到的传言都是一样的。但见她此时满脸的茫然,难不成真是道听途说之下众人都被骗了?
“你和贤妃……没有生出不快?”连云景熙也觉得疑惑。
梁婉茹万分肯定地答道:“并没有……”
转念一想又道,“如若非要说有,便也只是臣妾想跟她借的书她不肯借了……可这点事,何至于让她起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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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那日她和云景熙提起彻查朱家的时候, 对贤妃确是存了疑, 思来想去都觉得若是贤妃没有将那事说出去, 楚氏根本没有理由知道。
是以她想让云景熙查朱家是真的, 且根本不是适才所说的“贤妃娘娘为了让臣妾释疑才提了这要求”。
本是想着查一查便是, 跟谁也不说。
若查出是贤妃,云景熙自由决断;若不是,她也就放了心, 省得疑神疑鬼。
接下来的事却出乎她所料。
不过两天,贤妃便亲自登门找到了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半晌之后,问了一句:“你怀疑我?”
“……什么?”梁婉茹一时当真是愣住了。
照理说,禁军都尉府办事谨慎,万不会走漏了风声。那日她也怕御前会不会有人出去乱说,故而特地多了个防心,写了个字给云景熙看、云景熙转手便交给了苏哲, 根本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可目下……贤妃不仅是知道了禁军都尉府在暗查朱家, 还清清楚楚地知道是梁婉茹出的主意,实在反常。
相视无言片刻,贤妃竟似是放弃了往日的端庄,带着几分赌气之意地在她面前坐了下来:“真不知你怎么想的……罢了罢了, 查就查,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如同儿时闺蜜间吵架的言辞,反倒说得梁婉茹很是不好意思, 沉吟片刻,方将自己为何生疑说给她听, 末了亦是直言道:“那事除了你知、我知,便只有陛下知。自不是我告诉楚氏的,我若说是陛下,你信么?”
云景熙当然也没有理由,唯一的疑点就只能在贤妃身上。
贤妃也没反驳,不得不承认梁婉茹的怀疑到底是有道理的,默了片刻,缓缓道:“那就由着禁军都尉府查吧,结果如何,你等着看便是。”
看得出贤妃不高兴,说了这话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殿。
这一遭弄得梁婉茹心中烦了起来,这宫里的日子,到底还是贤妃同她最好,平白失去了这挚友心中有愧;可若就此不查……亦是心中难安。
到头来,梁婉茹寻了个折中的法子,找了机会在苏哲告退时拦住了他,对他说:“朱家的事,有劳苏大人……”
苏哲立时眉头一挑,还道是要做栽赃陷害之类的事,梁婉茹却说:“如是查出了结果,烦请大人先知会本宫一声,再往陛下那儿禀。”
这倒是不费事。
要说这朱家在朝为官多年,干净成这样也委实不易。
苏哲查得过程中就已惊得够呛——莫说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跟朱家没关系,这朱大人的俸禄有泰半都拿去接济了穷人。不仅如此,看着履历,苏哲看得出这朱大人在朝为官最初的那些年混得不济明显是被同僚排挤的,追其原因,是他太不愿意和同僚同流合污。
这么个在官场上都混得清白的人,反倒给后宫嫔妃下毒?
说不过去。
查完了此事的苏哲长松了口气,看来原本预料的腥风血雨是来不了了。写好了折子准备次日呈到御前,更差人立时三刻就把始末告知了梁婉茹。
当晚,苏哲却收到贤妃的信,信中要求他将此事暂且压下,过些日子再禀。
苏哲是忠于云景熙的,让他作假他断不会。但这种无伤大雅的“暂且压下”,做也就做了。何况那下毒的事还未完全查明,朱家这一道不过其中一小小查去,禀不禀这一句都没什么大碍。
让他把此事“暂且压下”的决定,却是梁婉茹和贤妃一同做的。
那日梁婉茹放心之余,自是要厚着脸和贤妃赔不是去,贤妃可不好哄,任她在旁边说得口干舌燥,愣是一个字都没还她。
梁婉茹简直要哭了,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番,起身去了贤妃的小厨房。
于是下午的时候,她又口干舌燥地说了许久,贤妃一壁悠哉哉地吃着点心,一壁神色平淡地听着她赔不是。眼看着夕阳西斜,贤妃垂眸起了身,睇了她半天,道:“正好陛下这些日子也不让你去晨省昏定。我这儿有新进的六安瓜片,尝尝吧,我得先给皇后问安去。”
口气随意,倒是消了气的样子。
见她离开,梁婉茹想了想,觉出她大抵还是有什么话要说才故意提了品茶之事留她,便不急不躁地留下等她,贤妃回来后果然道:“我想了想,让苏大人把这事搁一搁可好?”
梁婉茹微讶,贤妃轻声一叹,解释道:“不管楚氏是如何知道的那事,如今她既是知道了,对你便一定是不利的。你不除她,她早晚把那事挑出来,这些个‘邪术’,陛下可以不在意,但满朝文武能不在意么?到时候你找谁算账去?”
这话说得不错。梁
婉茹以楚家安危唬住了楚氏一时,却唬不住她一世。假若哪一天那些梦魇被揭出来,只怕云景熙不杀梁婉茹就平不了民愤。
“就此除了她吧。”贤妃叹道,“不然提心吊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