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云景熙诸事缠身, 忙得脚不沾地, 有时候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然而因惦记着梁婉茹母子, 他仍是百忙之中抽空去趟含章殿。
不想让她郑重其事出来接驾, 他事先并未通传, 问明白梁婉茹的所在之后,径直入了东殿。
她正坐在灯下看一卷书。
云景熙立在不远处,看着她乌黑的眼和细长的眉, 没有出声。
昏黄的灯光下,她气质静雅,让人莫名的心安。
本以为她在专注地读书,走近了才发觉她眼神飘忽,分明是在走神。
伸手抽出她的书册,果然见她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笑,“看什么呢?”
梁婉茹道:“在读佛经。”
云景熙瞅了瞅手里的书册,果然是一卷经书, “御医说孕中不宜用眼过度, 你还是少看些书吧。”
梁婉茹道:“臣妾知道。柳尚宫和小荷成天在我耳边念叨,我怎么敢马虎?”嘟嘟嚷嚷,“不过是偶尔看一看, 还被您给逮了个正着。”
她露出一丝孩子气, 让云景熙忍不住笑起来。
他在她身边坐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温柔道:“别不高兴,我们大家只是太担心你了……”
“臣妾没有不高兴。”她道, “臣妾明白,你们都是为了我和孩子好。其实陛下不用担心,臣妾知道分寸的。臣妾盼这个孩子盼了这么多年,如今怎么敢有一丝的马虎?”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眼中流露出慈母才有的神采,“臣妾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够平平安安地降临到这世上,别的都不要紧。”
她话说得感性,他却蹙起了眉头,“别的都不要紧?朕也不要紧了吗?”
她一愣,俄而啼笑皆非道:“陛下难不成竟吃起孩子的醋来了?”
听到她的嘲笑,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自然。咱们得提前说好,将来有了孩子,你也不可以把全部的心思放到他身上,得分出一部分在我身上。”想了想又纠正道,“不对,你应该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只需分给他小的那部分。”
梁婉茹像不认识一样看着他。
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他也能说得一本正经,真好意思!
其实不止今日,最近这段时间,梁婉茹已经发觉,云景熙在与她相处的时候越来越幼稚。许多时候,他不再像胸藏机锋的君王,更像一个小孩子,用尽各种手段去吸引大人的注意。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好笑,又有些不知所措。
见梁婉茹不答话,他以为她不肯答应,加重了语气,“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同你一样盼着他平安喜乐。但孩子是孩子,我是我,你不能将我们混为一谈。”
梁婉茹垂下眼眸,“陛下这话可不公道。您早已有了子嗣,早就体验过当儿女承欢膝下的感受。可臣妾就这么一个亲生的孩子,自然得对他好些。”
他被她的话噎住,闷了许久才地别过了头,恨恨道:“你就会拿这个来气我。”
梁婉茹道:“难道不是吗?”
他懒得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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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婉茹册封夫人的典礼在三月十七举行,阖宫嫔御按照宫规全部出面观礼。
仪式并不隆重,没有折腾太久便结束了。
因着皇帝格外重视她这胎,栾仪宫上下也就都分外小心谨慎,半点不敢让她出岔子。御医说胎像稳固,多走动走动也好,梁婉茹也乐得四处走走,可每每出门,都免不了有一大帮人跟着,反觉心烦。
仍时常去贤妃处小坐,天渐渐冷了,嫔妃们也素来喜欢聚在一起说说话。本来晋了夫人,理应分理六宫之事。梁婉茹已安心养胎为由,推举了曾协理六宫的贤妃,云景熙自无不应。
贤妃再次执掌了六宫之权,她宫里本就是个颇受瞩目的地方,又因梁婉茹有孕,她造访雪嫣宫时便更有诸多嫔妃前来道贺或是一表关切。既是巴结了梁婉茹和贤妃,又不违抗皇帝“不得去栾仪宫搅扰”的旨,两全其美。
梁婉茹倒是没想到皇后也会上赶着来见她一面,宫人来通禀时,梁婉茹与贤妃相视一望,皆知不见也不合适,贤妃便到:“请吧。”
一众低位嫔妃上前去见礼,梁婉茹和贤妃二人倒是皆坐着未动,待得皇后走到近前时才作势欠了欠身:“皇后娘娘安。”
“怜夫人。” 皇后清浅一笑便落了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真是有日子不见怜夫人了。怜夫人有着身孕不便晨省昏定便罢,本宫想去栾仪宫看看怜夫人,可陛下又有旨意不许任何人搅扰,这见一面可真难。”
皇后说着,始终温和带笑,仿佛素来与梁婉茹相处和睦,故而数日不见便当真想念一般。梁婉茹听罢,回笑道:“皇后见谅。臣妾也觉陛下谨慎太过,弄得无人赶来栾仪宫,臣妾想找人说说话还要躲到贤妃的雪嫣宫来。”
“怜夫人就别怪陛下谨慎了,陛下还不是为你好?”皇后抿笑,“旁的事都先不管,一定好好养胎。若是当真能平安生下个一儿半女,这宫里也能多一桩喜事。”
“‘当真能’?”贤妃恰到好处地捉了这三个字,当着一众嫔妃的面轻笑问她,“怎么,皇后盼着怜夫人不能平安生子么?”
宫中之嫔妃真正相处和睦的本就不多,但至少也都粉饰着太平。这般当众不给情面地捅破窗户纸的实在少见,贤妃与皇后又都是掌权宫嫔,这咄咄逼人的话语一出,便是满殿寂然。
皇后神色微凛,抚弄着护甲上的花纹轻轻笑道:“怎会?陛下盼着皇子许久了,本宫亦是。”
“如此,臣妾便安心了。”梁婉茹浅笑颌首,“皇后方才说想去栾仪宫却碍着圣旨不敢去,那臣妾便去禀了陛下,这胎,还有劳皇后多照顾着。”
这是她与贤妃早已虑及的事。目下当初与她针锋相对的张瑜凤死了、楚浣废了,李庄聆被敲打后也不敢妄动,若还有非除她这孩子不可的人,便只能是皇后冯雨璇。失子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从寻常吃食到安胎药、甚至是熏香,都是可动手脚的东西,皇后在宫中的势力又从来不小,要防到面面俱到,太难、太累。
还不如就索性把自己塞给皇后,皇后奉旨照顾她的胎,若是有什么闪失,总是要受些牵连的。
同为后宫嫔妃,这些个伎俩皇后倒也清楚,淡扫了她二人一眼,冷涔涔笑说:“怜夫人既信得过本宫,如此自然好,本宫定当尽全力护怜夫人这孩子平安生下来。”语中一顿,她瞧了瞧梁婉茹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又道,“怜夫人安胎要紧,就不必去成舒殿走一遭了,本宫自己去找陛下请旨便是。”
是要在皇帝面前一争贤名。
这倒无妨,由着她去便是。
梁婉茹莞然而笑,恭顺地朝皇后颌了颌首,曼声言道:“如此,臣妾便先多谢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