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突然从大正宫传下来的旨意引得六宫哗然, 当然, 过不多时, 众人便会知道云景熙下这道旨意的时候怜夫人就在大正宫。
是以翌日近巳时的时候, 梁婉茹才去了雪嫣宫。贤妃放下了手里的书睨了她一眼:“你是来晨省的、还是来谢罪的?”
“来听你道谢的。”梁婉茹理所当然地落了座, “日后你也省得日日对着皇后了,不好么?”
“罢了……大恩不言谢还不成?”贤妃轻轻一笑,大方地摆手说, “正巧今日中午我有客人,免不了设个小宴,留下来一起用,就当是道谢了。”
“有你这么道谢的么?”梁婉茹面显不满,“合着我还是个捎带的?忒不会说话!”
贤妃听得黛眉一挑,搁下书看着她,正色道:“夫人恕罪。臣妾是说,今天中午设宴答谢娘娘, 顺带给个客人接风, 如何?”
梁婉茹遂衔笑颌了首:“甚善。”
没有多问她那客人是谁,若不是宫中嫔妃,想来便是她家中女眷进宫来拜见, 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别人了。二人便布了棋局, 悠悠哉哉地下了一盘棋,下到一半贤妃便笑了:“有日子没下棋, 此番你的路数倒是清楚明白多了。”
梁婉茹笑而一叹:“是。从前犹犹豫豫的,对谁也不好。”
“可你如今用这样的强硬法子把后宫一分为二, 会不会太清楚得‘矫枉过正’了?”贤妃执起一子,叹道。
梁婉茹摇了摇头,笑意不减:“我本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说出来不过是想问陛下的意思罢了。结果陛下也正是此意,顺带着和冯家挑明了。”
贤妃神色微紧,沉吟了许久才道:“陛下总在和世家争,梁家、张家、楚家、冯家……”
“但凡有大权在握的世家在,哪个皇帝也免不了这一遭的。”梁婉茹道。
贤妃点点头,又说:“我知道。可哪一次都难免凶险,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江山都可能在一朝一夕间易主。
“有些事总是必不过的。”梁婉茹看向她,面显两分疑惑,“怎地突然有这样的担心?你听说什么了?”
贤妃踌躇片刻,俄而缓笑摇头道:“没有。只是近来事情太多,我总难免多担心些。”
“你现下对陛下是愈发亲近了?”贤妃另拾了话头。
梁婉茹下子的手微顿一下,“是。想想做人委实不该太累。这宫墙我是出不去了,往事也是回不去了。不如就好好活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夫人越发清明了。”贤妃轻笑着调侃。
边下边聊,不知不觉间就已是晌午。
宫娥挑开帘子,朝二人一福,又向贤妃禀说:“娘娘,堂小姐来了。”
“快请。”贤妃颌首微笑。
宫娥回身请那人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该是头一回进宫,入殿间有些许紧张之意,连头也没敢抬地往前行了几步便拜了下去:“贤妃娘娘大安。”
“免了。”贤妃一笑,因始终看着她,没留意到旁边的梁婉茹已讶色满面。
那姑娘站起身来,抬了头与梁婉茹目光一触便也是同样讶然的神色,“您……”
贤妃这才觉出梁婉茹的不对,回过头来疑惑不已:“你们……见过?”
她这个作堂姐的都是头一次见!
又看了看面前堂妹的惊色,如此这般多少有些失仪,轻咳了一声道:“这位是怜夫人。”
眼见她又要拜下去,梁婉茹忙伸手一拦:“免了,坐吧。”
这便是灯会上与梁承林一起的那姑娘,怨不得瞧着眼熟,原是眉目间与贤妃有三分像,梁婉茹一时没往这处想罢了。
这姑娘名唤安玉,一直住在映阳。她亲生父母走得早,是由族中别的长辈带大的,前些日子寻了门亲事,可那一边的父亲也恰好这时候去世了、那人便赶回了锦都。长辈们一时都拿不了主意,索性让她到锦都来,让这在宫里的堂姐给做主。
“闹了半天,合着你的如意郎君是怜夫人的亲弟弟啊。”贤妃笑睨着她,“本宫等级可比怜夫人低了一筹,这事却还真不好替你开口,你自己说吧。”
安玉双颊通红,低着头转向梁婉茹讷讷道:“娘娘……臣女和梁承林……”
“行了,别说了。”梁婉茹也被这番缘分弄得哭笑不得,向贤妃道,“那晚不止我见过她,连陛下也见过。本就想着梁承林喜欢便是,如今又是你妹妹……我还能说不答应么?可父亲刚去,总得等梁承林守完了孝。”
守孝之事,宫中三月、民间三年。
听着时日不短,可屈指算来,安玉如今十五,三年后十八,也算不得太晚。
如此甚好。
贤妃缓了口气,笑向安玉道:“找陛下请旨去吧,留你先在宫里做个女官随侍着,也省得你再回映阳一趟了。待得出嫁的时候,嫁妆堂姐给你置办了。”
本就交好的二人见弟弟妹妹结了亲,自是格外亲昵,明明都和安玉不熟却因为这一道缘分谁也不想亏待了她。
听得贤妃这样说,梁婉茹也道:“是,就留在宫里,你堂姐人极好,不会亏了你。”
安玉刚要点头应下,贤妃却道:“谁说我要留她在雪嫣宫了?眼瞧着是定下来的事,她要嫁过去的。要留在宫里随侍,也是去你绮黎宫,日后她便是叫我堂姐,也还得叫你一声长姐呢。”
梁婉茹懒得同她多争这个,没好脸地白了她一眼:“嘁,去绮黎宫就去绮黎宫,你可小心我在这三年里教得她日后再不肯认你这堂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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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说笑后,三人一同用了膳,便备了步辇同往大正宫请旨去了。
云景熙见了安玉时同样是讶异不已:“这不是——”
看向梁婉茹的神色又颇有深意:刚碰上她和你弟弟在一起几日,你就把人家弄进宫来了?
梁婉茹与贤妃一并解释了,云景熙才恍然大悟,心底也不禁叹了一声好缘分。当即便准了,告诉梁婉茹说:“人留下就是了,要给什么位份你自己定。”
三人躬身一福,心满意足地告退。
未至门口,有宦官入殿禀说:“禁军都尉府苏大人、梁大人求见。”
梁婉茹和贤妃自是神色如常,安玉的脸却即刻红了,低下头随着二人继续出殿。如此低着头,本就是为了避着梁承林,可在余光瞥见他进殿时,却又忍不住看过去,看得梁承林一愣。
梁婉茹的目光在梁承林与安玉间一划,含笑说:“长姐先替你照顾着她了,你别误了正事。”
“……诺。”梁承林一揖。
苏哲看上去却格外沉闷,没有如常地见礼,只向二人一颌首,便又举步进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