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犹豫,他俯身潜入水中,追寻着那个坠落下去的人便将口中的珠子重新送入她的口中,辛儿却似乎已经没办法从人鱼小明珠上吸取氧气,紧闭着双眼,一点没有挣扎的痕迹,他丝毫不敢放开她的唇,怕珠子从她口中浮出,她更加没得救了。
深井的墙壁又缓慢的移动起来,本来一米宽的距离,在没有人的控制下,很快缩小了半米,这样下去,就算他们不被淹死也会被这墙壁夹成肉饼,手上的绳子奋力的挣着,却没有丝毫可以挣脱的痕迹,眼见水底有一处锋利闪光,他心中大喜,看清了,原来是刚才掉落的匕首卡在石头的缝隙中了,匕首柄重,镶有细碎宝石,尖锐的刃朝上。
他犹豫的看了眼眼前近在咫尺的小人儿,一个咬牙,往她口中吹了口气,迅速翻身往匕首刃上撞去。
锋利刀刃被这冲力冲的,倒是瞬间将他两只手腕上的绳子隔断了,他迅速将手臂上的绳子丢开,脚上使力向上冲前。
如他所料,辛儿口中的珠子果然浮出了,他迅速往她而起,临起身前,随手将欣儿的匕首又捞起,拦住辛儿下落的身子,另一手握住在水中大方光亮的小明珠,迅速往上冲。
“有人吗?有人吗?两位公子可是关在这里了?”
上面搜寻的士兵喊了两声,见地下没有人回答也没动静,转身便要走,谁晓得,他刚转身,后面的井口便冒出如昼的光华,吸引来周围巡视的惊异目光。
“那是什么?”
众人犹犹豫豫间,不敢近前,生怕这山间有什么鬼怪,正当这些兵卒商量着要不要禀告上级之时,里面传出一道极力,却掩不住嘶哑的声音。
“在这里!”
刚从更隐秘的地方搜索回来的安西听见这个声音,惊惶的冲到井边,大喜。
“二弟!”
辛儿烧的,意想不到的厉害,易幼飏的伤,意想不到的重,起码外人看来是那么回事的。
在发现他们被夹成肉饼之前,终于将里面的人捞出来,易幼飏单手抱着早已不省人事的辛儿,血和着水,铺满两人身上浅色的衣衫,尤其易幼飏身上那件白色外袍,已经不能看出那最初是白色了。
两人急急被运回山下的村寨里,时过五日,昏迷不醒的辛儿才勉勉强强,睁开眼睛。
抬手,手上很重,睁眼,光亮刺的眼睛疼,而且疲惫的似乎让人用针给封住了一般,张唇,唇干喉痛,发出一点声音也是嘶哑难受的,头更是动一动都如同地震山摇,躺在床上的身体,更是被人抽取筋骨一般,动弹不得,难受的很,又分不清具体那里不舒服,那里是无恙的。
“啊……啊……呀……”
不知道她再叫谁,不过总算有人知道她醒来了,是端水进门,一直照顾她的李英。
见她有动静,惊喜万分的丢了水盆就往她的床边冲。
“辛儿!辛儿!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知道吗?太医都说你醒不过来了,好多人都在准备你们的丧事呢!大哥还说要将你们送回长安,我不相信,一直没让他们来打扰你们,还好,还好,我没有相信他们,还好一直在照顾还有一丝气息的你们,呜呜……”
她一哭就止不住泪,一滴滴滴在她手背上,烫的辛儿心疼,动了动另一只手,发现这一只似乎好一点,吃力的抬起,在李英中途握住,才算摸上她已经没有往日美丽,全是红肿红丝密布的眼睛,干哑的声音,溢出喉咙。
“你一定一直在哭吧?眼睛都没个样子了,脸也粗糙了很多,就算要照顾我们,你也不能不要自己的身体了呀?”
李英的泪决堤的更厉害,双手握着她给水浸的褶皱下去,更显枯瘦的手。
“你都成这样子,二哥也危在旦夕,大哥冷静的可怕,若不是我以死相逼,他估计真的要将二哥和你分开,强迫他疗伤,再给你准备后事了。”
她说的让欣儿有些意外,不过多少还是能够听的懂的。
“辛儿!都是我害得你,我也不想再见什么大将军了,如果我最初没有那么任性,我和你两个人,不来塞外,估计你就不会有这么多危险,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我没有听你的劝,真的当大哥是个很靠得住的大好人,可是那天我才知道,他是可以很好,可是也可以很残忍,他总能以最大的利益来考虑事情,我后悔认识那样一个果断冷静的人了,那样的他,我感觉很冰冷,我们几个的小命,在他来说,可以维护,可是不得已时,我很难不去相信,他会真的帮我们。”
辛儿想笑的好一些安慰她,可是身子终究太过虚弱,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可以让她挥霍,终究笑成痛色,在李英的疼惜中,安抚她。
“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傻女孩,别忘记,他是做什么的?身为将军,在沙场上,他若没有绝对的判断优劣势的果断能力,一个不忍,很可能就会导致更多的将士送命,轻则丢城池被罚,这是小事;重则让外族有机可乘,攻城略地,百姓生灵涂炭;岂止是一条两条人命那么简单?”
她的劝导让李英冷静下来,静静凝听。
“估计我们的大哥,是习惯以将军的立场去思考事情了,没造成大祸,就没那么大罪,再说,无论是在萧家,杀的那些杀手也好,这次的剿匪也罢,不管手段光明或者卑鄙,他都没有失去身为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他杀的是滥杀无辜之人,护的是心地善良之人,而且我也没听过他有什么作奸犯科的前科,虽然他的品行在那些文官酸儒口中,并不怎么好,作为一个人,一个将军,我觉得这样就够了;当然,首先他不能先对不起我,可是英儿,我们做人不就得恩怨分明吗?不能因为他的行为触及我们的观念,就否认了他整个人的优点不是吗?”
“欣儿!你还帮他说话?”
“这不是在帮他说话,我是不想让涉世未深的你,误解了正确的是非观。”
她拍拍她的脸,醒过来这一会儿,已经适应一些了,笑也没那么痛苦。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就不要生大哥的气了,说起来,我们能尽快脱离那里,还要拖他的福呢!若我处于他的位置,估计未必有他做的好,面对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估计比他更坚决执行后事,以免尸体腐烂不好运输。”
“你,你都这个样子了,一副排骨了,还说笑,你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就真的不理你了,真是,我明明比你大一岁呢!怎么事事都让你跑到头里去。”
李英红了脸,不满。
辛儿笑,阵痛心口,却很畅快,开心。
“是是是!以后小妹不敢跑太快了,等着姐姐跑头里,可以吗?”
“你又来了。”
李英对她将自己当做小妹一般照顾很无奈,很无力,却也只能这样发发牢骚,辛儿,笑她一阵,突然又道。
“对了,刚才你说二哥危在旦夕是怎么回事,印象中他是伤了,可是并没有那么重呀?二哥呢?呃?”
她想抬起另一只手,撑起身子,但手上的重量让她不得不生疑了,低眉望去,原来手上的重量是来源自一只紧紧抓着不放的手。
她困惑,更加不解,跟着那只手望去,却正撞上内侧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孔。
她有些惊愕的看着这个人,浓郁飞扬的眉,细密而狭长的睫毛眼线,挺挺,有些微粗的鼻梁,唇上却比脸上更加苍白无色,可是这个人是宁静的。
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宁静,而且还和衣睡在她身边,手又抓的这么紧,都让她很疑惑,好在,旁边的李英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在她开口之前,先和她说明了。
“二哥当日带你出来,身上的血别提有多吓人,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一样,一个劲的让所有个军医先给你治,后来被大哥按着,急急的让随行的军医当场给他治疗,也只能缓解血口的流出,不能止血;你发着烧,呛了水,身子又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呼吸都已经似有若无,军医都怕担责任,治不好便是一家人的罪,不敢假手,他给你将腹部的水挤压出来,又强行兑了你几口气,这才让你撑过当时,可是你烧的实在太严重了,就算还有呼吸也活不过第二天,甚至有一位老军医说,就算你能活过来,烧成那样,脑子也不一定可以和以前一样,那些长安城里享福惯了的御林军专用军医,集体不愿为你治疗,是二哥不顾大哥阻拦,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给你开的方子煎的药;可他伤的实在太重了,他割绳子的时候实在太乱来了;你的匕首削铁如泥,那一刀险些削断他的腰椎,大哥又总想将他和你分开,让他冷静下来接受治疗,他怕他一不再他们就将你装进准备好的棺材里,硬是抱着你不放,前两天因为我和大哥闹的哪一出,他总算按下心来,放心让我来照顾你,你的状态也没有再继续恶化,那些军医这才都按下心来给你们治疗,但二哥躺下之后,就没有再醒过来,军医说他只是太累,又加上失血过多,伤虽重,能安静下来接受治疗也不会要命了,可是他睡着了手也不肯松开你,我没办法,只好让你们继续同一张床榻。”
辛儿用另一只手扶着他轻蹙的眉,眼下黑黑的眼圈,以及苍白干裂不下于自己的唇,微笑的唇角,夹着苦涩。
“我就说,这个人是傻子,头脑简单性格鲁莽一根筋,明明对这个人什么都不认识,可是认准了就一本心思的对人家好,对大哥也好,你也好,我也好,他明明知道,我们都没有如实相告自己的身份,可是就是那么真诚,坦率的想接近我们,或许真的是给他那过于疼爱儿子的爹娘关坏了,连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才这么稀罕我们这些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李英将她的乱发拨到枕上,真心的说。
“欣儿!我先前总觉得,二哥好虽好,可不够聪明,不够强大,甚至……不够与你相配,可是你们竟然真的成亲了,可是经过这件事我看出来了,二哥不是不够好,是环境囚困了他太长时间,父母的爱捆绑了他太久,他早该成长的更好,是那展翅翱翔在天空的鹰,而不是那些人附注在他头上的什么‘第一才子’‘易家少爷’,欣儿!你很幸运,明宰相真的给你找了个好夫君,单他肯对还不真正认识的你如此看来,他就值得你这样的女子相配。”
辛儿的笑,很是疲惫,却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什么配不配?其实这个世间,从来没有那么多分别,只是人多了,想要的太多了,思想就多了,立场不同了,就有了那么多道理,门道。”
那手在那睡着的人五官上来回描绘,眼睛从一刻也不曾再离开。
“说到底,各花入各眼,各表一枝奇,冬日立寒梅,夏日水恋荷,春日幽兰舞,秋日菊烂漫;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是有一样触及一方的利益,总是百看百厌的。”
叹息,她如实相告。
“我和他成亲,不过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只是觉得这样对所有人最好而已,所以我愿意放弃‘自己’;在穿上嫁衣前,其实也想过,若这人真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愿意试着放弃我那‘最后的自己’,和他好好的,哪怕没有什么感情,他只要尊重我,不过分,我也就认了,这辈子,我愿意和他一起迎来白首不相离,夕阳朝霞露;没想到的却是,我背负着沉重的压力狠下心对自己,这人却那么轻松的做出了最爽快的选择,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后果,会给别人造成什么影响;因为嫉妒他可以活的如此轻松快意我才心里不平衡,总想找点茬,让他也不高兴吧?说到底,他没错,我没错,错的是这个时期遇上了;若是寻常,或许我对他就没这么多复杂的心思,对他不用隐瞒,也不用他这样费心猜测,却又总猜不得,心急火燎的想证明自己有多厉害,可以挡在我面前保护我,却最终害得自己伤痕累累,傻呀!这个人真的是个傻子,我就没见过,明明就是一个娇贵公子,怎么能有他这样一根筋扭到底,死不认理的小子呢?”
看着她眼里的盈盈泪光,还有那泪光中,闪烁的情愫,李英怔然,轻声问。
“欣儿,你对二哥?”
欣儿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是呀!本来觉得恨之入骨,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讨回公道才算完事的事,给这一根筋的搅的都不知道我之前的怨气是不是真正可以理直气壮的了,不知者无罪,欲加罪不安,如今对这个人呀!我觉得,不给他气死,就算是我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