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不久,二月开春,
一直萧条很久的辛儿小营帐中迎来了一位比较让人意外的来客。
那人在见到营帐门口,见到那个日复一日在一个地方弹琴的人时很是意外,辛儿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也很是意外,甚至有一时间难以和记忆中的人挂上号的状况。
“辛儿……姐姐!”
“辛……泓吗?”
辛泓,关内他们刚出行时偷盗了他们钱财的领头人,后来为报恩虽易幼飏的书童小铭儿一起随别有居心的扶翎到了关外的小石头,后来她感觉和这个孩子很有缘分脾气也合得来,便收了他为义弟,改名辛泓;后来经他想要从军的意见将他送到了雍正轩手下培养,听说他是进了和黄氏一族秘密军队同样类型的训练营,轻易不得和外界的人联系,先前她还左右向雍正轩打听过他的状况,在确定他适应的状态良好后总算放下他这块心病了,不想会在这个时候相见,还是如今,物是人非的时候……
“辛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不让出来的吗?你这样可以吗?是你偷跑出来的还是你的上司允许你出来的?这半年来还好吗?有没有受人欺负?或者是伤到哪里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揣测的便更多,急急将摸到的他拉到自己身前确认,手指敷上去,虽然如今她食指上多多少少裹了些纱布,却还是能够清晰感觉到其中温度和人体骨头的变化的,所知所感,不仅让她热泪盈眶,虽然她感觉心里是很欣慰很高兴的,这是这些日子意外,让她最高兴的一天。
“脸瘦了,骨骼却粗壮结实了许多,个子好像也很高了,还有些伤疤,辛泓,你在军营里是有和人打架的吧?训练的话不可能都伤在脸上的吧?”
如今已是比她还高的绒衣少年,蹲在她面前都比坐在小凳子上的她高一点,一只手无声无息的在她眼前晃动,发现她真的丝毫没有发觉后,他努力压下心中蜂拥而来的感情,佯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轻快道。
“姐姐!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呀?是你太少见多怪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身强力壮功夫学的好,除了开始让他们偷袭到几次后以后都是我打他们,这些伤不算事,男孩子脸上有点疤更有魅力!”
“什么理论?以后看你找媳妇困难了怎么办,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
“没事,有姐呢!一定能找到你家未来的弟媳!”
他将她整个圈住,在她肩上小狗一样蹭呀蹭,他不晓得的是他这无拘无束的和辛儿乱亲近,已经让某个贴身照顾辛儿许久,自认将辛儿方圆三步以内视作自己势力范围的某人很不满了,此刻见他如此更是爆促的跳了两下眉头,若非难得见自家师傅这么开心的份上,恐怕早上前拎人了。
而此时同样未知的,还有辛儿这个什么都看不到的人。
“你还没回答我,你究竟怎么出来了?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大将军允许的,说是这里的二月节快到了,每到这个时候,这里的女人都会身着传统服装在大漠中跳招魂舞,目的是为了将在大漠中流落的战场英魂召唤回家;虽然说我知道姐姐能琴善舞,可是虽然叫着姐姐,辛泓却从来没有见过姐姐女儿装的样子,更何况是跳舞的样子,于是就在知道大将军有意将我调出军营时,请求大将军让我提前出营……”
他说着,见她仿佛神不由衷的样子,酣然道。
“姐姐!我在营中多少听说了你和易公子的事,你们在军中成亲了,虽然没有父母的见证允许,整个铁甲军都能为你们见证;我也听大将军说了姐夫的事,我很佩服他的勇敢,无论是将你以男人的姿态娶到手,还是在战场上的英勇果断,他都是我所佩服的人,我也不相信这么厉害的人,会折在阿撒儿那种出尔反尔的女人手上;可是招魂舞招的不只是战场上遗落的英魂,更多的还是祈祷战事休止的美好祈愿,所以姐姐跳舞跳的这么好,能不能为了更多姐夫这样的好男儿,而跳一次招魂舞呢?我们只当是一场祈愿舞好不好?”
辛儿的笑意带着萧瑟。
“我说大将军怎么这么好说话,你想要出来就真放你出来,合着放你出来是为了说服我答应这回事,大将军果然是无利不往呢!讨人厌!”
“嘻嘻!”
辛泓抓住她的双手讨喜的摇了摇。
“是是是!大将军很讨厌,实际上公主姐姐和小蔺姐姐她们都很想跳祈愿舞,可是公主姐姐身份尊贵,不说大将军不同意,连军中的老人都不同意的,小蔺姐姐又笨手笨脚,根本学不来这么秀气的东西,而且这舞最好是成亲了的妇人跳才最好;你们几个之中就姐姐和芙儿姐姐最合适,可是芙儿姐姐肚子都已经那么大了,于是就将希望全全寄托在姐姐这个,本不该这时候恢复女儿身的人身上……姐姐,就当是一场随心的游戏,咱们跳跳好不好?”
终究顶不住小孩子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的软膜硬泡,辛儿还是同意如今对她来说,其实也相当严峻的任务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点头同意的那一刻,远处站立的几个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非了这么大周章,众人的目的,不过借此机会想让她转移开注意力而已。
二月节的招魂舞,实际上是在二月的尾上三月初,众人在大漠中搭建篝火,前天晚上和夜里进行着古朴的祭祀仪式,凌晨便开始在篝火中木头搭建的简陋台子上跳传统的招魂舞,直至凌晨太阳从东方升起,这样两天一夜的二月节才算正式结束。
他们这么早让她准备,辛儿的眼睛看不到,不能很好的学习舞蹈也是其一,这样起码她没有更多时间去营门口自虐似的弹琴等待了,这是将她从那个漩涡里拉出来,不是最好的,却不得不实行的办法。
在没办法看到的情况下学习舞蹈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好在学成了,这一个月也就过去了;跳招魂舞要那么久,对舞者的体能要求也是极大的,辛儿这点自认不如,好在她胜在坚持,能让小军医难得在此期间在意起来,也是这支舞真正有其魅力,意义所在影响。
当这一天来临,天未全黑,明英就先为她换上传统的红黑相错的祭祀舞服,舞服身上以古朴的云海沙丘立体绣纹为主,袖子一只是连身外罩的黑色厚重绣纹长衫阔袖,一直是红色火焰麒麟领子纹路的长裙水袖,腰间是受麻绳编织穿着日月星辰的彩色木雕缠绕而成,就连脚上的长靴,脚尖的部分和靴子的顶部都是星辰木雕,以及连同腰上,系着几枚忌惮大小的铜铃,头上的发誓以及发髻都是按照传统的要求散落身后五彩的珠子穿成的类似一种帽子罩在发顶。
辛儿的服饰似乎是因为领舞的关系,和其他妇人的舞衣有了明显的不同,她的是红袖长裙,其他人水袖的那一节便是白绫,她的白绫,是系在腰间身后
与之起舞的。
他们的小军医摇身成了女红妆,这对于铁甲军的将士无疑是石破天惊的意外的,可当祭祀舞的部分开始,他们却再次为位于塔台最高处,那道惊艳的风姿而惊魂不已。
如果说这本身就是一场祭奠亡魂,昭告英灵的祭祀的话,她的舞绝对是一种最能慰藉英魂的祭奠方式;那应该不是常人能够达到的一种境界,她是真的在以肢体语言在呼唤天地间流落的孤魂,是在以意念在与召唤而来的英灵对话,一行一动,皆是透着生命最真挚的诉说。
一摇曳,如暗夜下展开的火花,一转身,是华夜流落的星辰流离,风声鼓起的水袖是星空里染了血色的银河,纤腰扭转,脚步变换间,铜铃声动是敲通异界的叮铃叩门音。
舞蹈进行到凌晨东方泛起鱼肚白,她的身姿冲突天亮前最黑暗的一刻迎来三月第一缕光明的照耀。
太阳升起来了,红彤彤的光芒映在她身后远远的却大大的一幕,光芒照起来了,她经过一夜露宿的衣上裙摆上打上一层薄薄的冰晶,光华流离;阳光照到她下面的一些舞者身上,她们的舞蹈在架子上形成了一朵巨大绽开的奇花,而她就是位于最高处,最耀眼的花蕾之处。
招魂一曲,舞祭亡灵,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跳这支舞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为了多么重大的意义,只是一个人而已。
那个可能不是她此生唯一重要的人,却占据来了她所有一个女人能够给以的全部心灵空间。
他或许不是最好最优秀的,可是他被这样一个女人爱着,即便不是最好的,也难让人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吧?何况在铁甲军风极一时的小将军,给人的印象向来也没那么差。
舞蹈祭祀到最后,成了她一个人的与天地灵通,直至祭祀的最后一刻,早晨太阳升起的最后的一缕阳光,透明的打在她的身上,最后的磅礴曲尽,舞步终了,她那天的舞姿成了在场所有人很久都难以遗忘的记忆,当然,那也是因为以后的第一夫人此生只跳了那一次招魂舞;虽然后来他们听说,第一夫人当时背部肩甲受伤,一只手其实是形同虚设的,她却在那样慷慨激昂的祭奠曲中做到那种程度,某种意义上已经是超越了本体,以灵魂在舞蹈来了,否则人体怎能舞出那样的姿态?就像能够为在场所有人施咒一般,她那一刻已经成了最惑人的妖精,最震慑人心的神女之姿了。
而同一时间,被祭奠的那个人在那遥远的国度里,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某个被绑在柱子上,体无完肤的人,昏死之中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某种灵异的召唤,本来死寂的唇角微微的上扬了些,血迹模糊下的眉梢也淡去许多痛苦,让人感觉淡然而惬意,仿佛是做了一个最美丽的梦。
他看到了,那个孤寂而妖娆的身影……
他看到了,在阳光中屹立着舞姿的她……
她总是能那么出人意料让他惊喜的,他从来都知道,她其实有多麽美好。
可是,
能不能不要那么孤寂?你身边应该还是有很多人的吧?你不是说过吗?让你重视的人有很多,你不该为了一个只是爱的人儿如此消瘦!
眼睛里不要有那么多空洞,即便看不到,你也是能用心看到许多他们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吧?
眉梢能不能不要有那么多刻意淡抹的忧愁?你的眉毛飞扬起来的时候才是最好看的!
唇角上扬的弧度能不能不要那么沉重?她在谈笑风生的时候才是最可爱诱人的!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想念?想念一个人太过耗神,一旦耗神你便无法安然休息,你不是铁打的身,已经消耗到那种程度,怎能再任性妄为?
能不能,不要那么爱;我会忍不住想要飞扑到你的身边,可是现在我飞不了,去不到你身边,你让我见到,却触不到,怎能一个“急”字了得?
能不能,再等等?知道你很痛苦,知道你的性子很不好,再给我点时间,我会竭尽全力去到你身边……
“辛儿!辛儿!再等等,再等等~~~~~”
“他死了吗?”
地牢里响起的声音虽然弱,威慑力却不减,有侍卫上前在他胸口听了听,恭敬回禀。
“还有声音,应该是没死。”
坐在不远处软榻上的身影虚弱而魅惑,出口的话却是字字如冰锥。
“哼!这样都不死,想必是有非要坚持下去的理由或者人了,不过他若死了也就不好玩了,我还等着,让他回去,给哪些人送一份大大的惊喜呢!”
侍卫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有些忧心的回禀。
“可是殿下,照着这样的伤势,如果不医治的话,就算不死,也是个废人了,殿下是要他横着还是竖着的?”
女子仓皇的咳了几声才镇下涌上来的痛苦,声音又添了几分弱色,道。
“只要能将他的傲骨打软了,其他怎样,随你们!”
“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