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大典是在正殿前的广场上举行,背靠巍峨大殿,两排在延伸向宫门的广场上夹道展开的队伍,前排彩旗飘扬,后排御林军严守以待,文武百官早已在宫门口排列等待,队伍的尽头矮几软垫一一备好,果品佳肴案几上排列的整整齐齐。
队伍的尽头最高位至尊稳坐,以他为中心,两侧向下蔓延,早已稳坐其中的是一行后宫中位份较高的四妃和宠妃。
西风烈烈,今天的太阳虽大,可风更大,吹的人甚至睁不开眼睛,吹的乌云大团大团的在皇城上方浮动流转,风鼓动着彩旗,也鼓动着后宫高髻宫装佳丽们的衣摆披帛,摇曳生姿,为这严肃而肃静的典礼上平添了一份彩。
大典是只有接待外邦来使时才有的盛况礼遇,位如诸侯尊贵,作为一届臣子而言,能受如此礼遇,确实有不妥之处,可皇帝依然这样做了,还是亲自交代下来的;于是朝中的明眼人都知。
这场封赏大典,封的好了,这些奉命回朝的人可能都是位列诸侯的地位,在朝中举足轻重,但绝对不会有实权,而封的不好,很可能该杀的杀,该禁的就禁了,这场华丽大典,便是这些边关雄鹰的最后盛典。
这点在亲眼见过这盛大恭维的典礼后,几人更清楚天子的用意了。
辛儿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紧紧握了握易幼飏的指尖,感受到她的紧张,易幼飏也握了握她的手指给以安抚。
“恭贺公主殿下回宫,恭贺大将军回朝,恭贺易将军载誉归来,也恭贺辛儿军医回朝受封。”
几人微微一怔,低眼间心思已向对方流转,辛儿冷冷然开口。
“大人何出此言?本主在铁甲军军医帐从未挂名任职,几次出手也不过看在与大将军和明英公主深交一场,救危解困罢了,何时,需要陛下如此记挂?”
今天他们这一行应召入宫的人中,明英是正统的素雅添红的正装宫裙高髻,雍正轩和穆麟骁这两个军人是按照军阶和职位,正统的武将甲胄,而她是花谷谷主的庄严肃静的高冠正服,易幼飏这个身份还不甚明确的,只是一身比较庄重的黑衫红袍,防着的就是他们拿身份说事,不想这些官员上来,便是将她的身份归于朝廷官职之下了。
当初辛儿怕的就是受这个限制,所以在最初入军医帐时,所有人都知她是军医帐里的小军医,可只有军医帐管事和雍正轩知道,军医帐的名册上名为有她的名字和她的月俸,她在边关所有的用度,都是雍正轩以私人的名义给以准备,不想如今果然准备着了,那人果然想以【朝廷命官】来先给她上道枷锁,而有意忽略她花谷谷主如今他动不得控制不得的身份吗?
她虽早有心理准备而来,可不代表,一定会乖乖任由他拿捏的……
果然那官员看看她那一身虽然称不上华丽,与公主的高髻正装相比,也少了分女子温柔惊艳,却是十分庄重合宜的花谷正服,雕刻着两只貔貅小兽舞着花谷标志性药草的白玉束髻冠,冠比一般男子的束髻冠要宽要高许多,她的发髻也不太像男子的发髻,尽数笼罩在那顶发冠之中,让人感觉无比合适她本来并不算很严肃的惊艳五官,无端便添了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和庄严。
一手拄着彰显着花谷谷主地位的樟木药草形状雕琢的木杖,木杖不粗,到她肩头高,貌似只是木匠闲暇时候雕琢的摆件玩意儿,可再一眼细看,绝对是经久数百年时光打磨穿成下来的,是花谷权利的代表。
此女果然如那位所言,不是一般女子可比之的,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便已经识破他们的目的?也正因为查过她在铁甲军的任职记录,官员才心底没底,本意让这女子多少收敛一下气焰,不想她直接挑明朝廷官员无权干涉她花谷谷主的事?
“谷主说的是,是下官疏忽了。”
负责主持迎接的官员立即跳过这一节,侧身拱手间后边的官员也自动分道两旁。
“陛下早已备好筵席,典礼只待诸位入宫便可开始,各位请。”
雍正轩也同样回礼。
“大人先请。”
封赏大典,说的好听是大典,参与其中的人都深知这是一场鸿门宴,如何个结局,是要各凭演技的。
明英暗暗几个深呼吸,才有勇气再次踏入这个她从小到大只离开过这一次的家,几人越是跟着一行官员接近,越是感觉这个典礼的压抑。
辛儿与易幼飏走在明英与雍正轩身后,一路而来,一路受两旁宫人的目光其意,当真的近了,他们才发现,原来以为会在场的太子殿下,并未在场,几人随即想到,如果是辛儿在的场合的话,若是天子的立场,势必不愿给他们多一员支援力量的。
虽然辛儿不确定那个人至今会不会为了她再愿意冒这个险,可她不敢再和那个人牵连上的同时,怕是这人也怕自己的儿子再和她牵连上吧?所以今天,还真得靠他们自己,甚至她自己,然后,看运气了……
“禀陛下,公主殿下,大将军,花谷谷主,易将军穆将军到。”
官员率先快了两步先行禀报,他报着的同时,明英、雍正轩、辛儿等人也一一列为上前见礼。
“儿臣玉门关监察使明英……”
“铁甲军统帅雍正轩……”
“花谷重阳辛……”
“易幼飏……”
“穆麟骁……”
“拜见皇上。”
一行人齐齐拜下,单膝跪地,在一众年轻人之中,却有一个可以说最矮的身影却傲立其中,说是大逆不道,她却恭敬的结手拜着,面圣行的,却不是跪拜礼……
空寂中的肃然好像裹了一层冰霜,所有人望着那个在她同行的人跪下,她有些鹤立鸡群的身影,嫔妃抬袖颜面底呼。
最高位的那个人一身明黄龙袍,巍峨端坐,此刻也微微扬起下巴,眯眼望着给手杖挡着,此刻并不能看到她全部样子的人儿,人虽然比预想中的还要娇弱瘦小一些,这傲骨风采,却丝毫不比她年轻时的双亲差,加上那不算华贵,却让谁也无法轻易看清的花谷之主正式场合下的象征,让人更清楚,这女子的危险度,远比她给人的印象要危险许多。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然让他最骄傲的儿子十多年不曾放下?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让他最信赖忠诚的臣子,多年不愿出府,惭愧成疾?
深深呼吸,天子眼角是锐利的,扶在龙椅扶手上的一只手,却悠悠的以食指敲着红木雕龙的扶手,敛下眉来,并不急于问罪,心中却感叹。
总算见到了,重阳辛,明欣儿,不知这次,你又要如何脱身?
微微敛眉向旁边扫了个眼尾过去,领他们进来的那个官员立即转向了辛儿前面,紧张的低声嘱咐。
“谷主,跪礼,面圣要行跪礼的。”
辛儿微微抬眼,望望提醒她的年纪有一把的官员,又望望上坐上那个突然端起茶杯喝茶的九五之尊,再转回面前的那位老大人,眉头皱起,那眼睛里分明写着【无辜】二字,仿佛她如此面圣,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一般,看的老大人也不禁怀疑,自己之前学的礼仪是不是有问题的了,好在这女子已经立起身来朗声解释。
“世人皆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主向天子见礼,确实应当,可世人还不知,家师少时江湖闯荡,与天子一见如故;当时天下还非如今天子天下,家师身为境外之主,却悲怜当时世人饱受战火之苦,遂罔顾谷规,仗义疏财,亲历军营授予医术,助天子平定战乱,安抚黎民;家师一非文臣,二非武将,也非贪恋尘世之人,当时的李家公子,也便是如今皇位上的天子,为感家师危难时期出手相助,随与先皇一起立下,花谷之主面圣,不必像世人一般行跪礼礼遇,亦是敬花谷不涉世事谷规之行;家师游荡江湖多年,行医问道,来去无踪,这件事过去多年,如今少有人知,也属常理,只是百姓不知,大人不知,正值盛年的天子还是知的;本主行这礼并无不妥,大人,您多虑了。”
“这……这……”
老大人不知是要退还是要怎样了,急的老脸通红,好在后面上坐上的那位总算出声了。
“吭!都是虚礼,无甚不妥,退下。”
老大人总算得了活路一般,躬身赶紧退下。
他退下,辛儿脚边的易幼飏与穆麟骁,脑袋却垂的更低了,上面还没有要他们起来的意思,他们也便这样一直跪着。
宝座上的那个却起来了,幽幽从上面度下步来,却是与辛儿聊着一般,又道。
“朕当时与先皇给上一任花谷谷主可免跪礼承诺这事,确有其事,以重阳辛的谷主身份,你确实无需向朕行跪礼,不仅不必向朕行跪礼,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权利让你行跪礼,可谷主应该还有一个身份,让谷主无法从这世俗脱身吧?”
辛儿敛眉,已经想到,这人定要要拿她的婚事和父亲说事了。
“父皇,辛儿心直口快,儿臣与她边塞相依为命多年,深知她秉性为人,绝无对父皇不敬之意,还请父明鉴。”
明英提着裙摆,向前快速跪着挪了两步,整个人扣在地上,替辛儿说情。
天子好像才意识到还有那个他一心拿下的人之外的人一般,望着自己的女儿,却并未表现的像是刚见到久未归来的女儿父亲那般急切,只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道着。
“咦?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跪着?都起来吧!你们是回来受封的,不是来领罪的。”
说着他回自己的位子,雍正轩易幼飏几人也都心情忐忑的起来。
“谢陛下!”
他们起来,明英却还匍匐着不愿起来,仿佛没有他一句话,她能那样一直跪下去一般,雍正轩看的心疼,却也知道,辛儿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她不介意自己跪的多久,却当真介意辛儿回给这个人抓着机会擒拿下了。
刚在龙椅上坐下来的人似乎也看出这女儿的心思了,整理袍摆的手微微顿了下,探着身子低头看那个脸几乎扣在地上的女儿,那得比刚才多了几分父亲的温和道。
“明英,你这是何意?”
明英头扣在地上,已不在乎自己一国公主,此刻的态度有多卑微。
“禀父皇,明英自知私自出宫有罪,久未回宫未能尽孝更有罪,多年来也幸得辛儿庇护才能安然至今,可父皇教导明英从未有一刻敢忘,该承担的,明英如今可以承担,父皇可以惩治明英私自出逃之罪,私立离宫之罪,私自入军之罪,父皇怎样治罪明英都甘愿领受,但求父皇……饶恕辛儿。”
天子望了往她帮着求情的那个人,那孩子眼中颇有些无奈,是之前就交待过自己这女儿不要牵连这其中吗?看来自己的女儿还是让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