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儿!我知你现在心中定然是不平的,可你曾经的一句话很对,什么事都抵不过自己的身体重要。”
辛儿讥笑,还是未动。
“阿生啊!什么事都会变的,正如同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个会为了君王,会为了百姓舍生忘己的人,最后却忍心断绝自己亲生女儿生的希望一般,我不是在赌气,我是真的吃不下,虽然我知道,我现在更应该积聚力量。”
他知道,今天恩师的所作所为,定然会成为她致死无法抹灭的痛,犹豫了下,钟月生还是与她说。
“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兴许还有转缓的迹象?”
辛儿笑,这次没带对任何人的歧义,只反问他。
“阿生,你很清楚他们为何让你来负责我,你觉得他们还会给我翻盘的机会吗?”
钟月生又噎了下,不可否认,在这个女子面前,至今他还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再多的善意谎言,再多好意,也是虚假的伪装,在她这样的人面前,反倒像是跳梁小丑了,倒不如直来直往。
“说吧!现在,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辛儿好笑,望着他问。
“刚正不阿的钟大人,你能帮我什么?”
钟月生果然脸色微微变了点,想到如今两人的身份和立场,也有几分无奈,先向她声明。
“力所能及的。”
辛儿的脑袋重新放回墙上,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还真让辛儿想到了点什么,随即对他道。
“如果你真想帮我点什么的话,便帮我发出一份榜文出去吧。”
钟月生想,自己如今的位置,就算这样做会惹来上意,应该也不算太大的事,而且望着面前仿佛也只有这个想让他帮的消沉女子,实在不忍心再拒绝,当下点点头,出去让人去了笔墨纸砚进来。
当辛儿书好,画上只有花谷能看到的隐字花草时,钟月生接过她递来的榜文大略一看,眉头生怒。
“你当真放弃了生的念头?你很清楚如果你现在发出这个榜文,你将会面临什么,那个人同意我来【审理】,无非就是还顾全着你花谷谷主的身份。”
辛儿疲惫至极的笑。
“放弃生的念头倒是未必,毕竟我好不容易将自己治好,将流落到西域的丈夫寻回,不是为了让那个人来更无所忌惮的灭了我,也不是为了什么易家香火不至于断绝;可你的恩师最担心什么,那位在担心什么,想必你比谁都清楚;我是不知我现在究竟该如何才能脱身,可我知道,不能再给那个人更多质疑花谷的借口了,还是你觉得,你有必要帮助你那位主子将花谷这方室外之地,也归于他大唐疆土?”
钟月生猛然收起那方榜文,对她如此质疑他的秉性,十分不满。
“你当我是那些阿谀献媚的小人不成,不过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榜文明天一早发出去的话支持也就明天中午,处置你的圣旨会当即下来,倒事你没足够的时间准备,也莫怪做师兄的没给你方便。”
辛儿笑,虽然透着无力,倒是颇为感激。
“你放心,让你宁折不弯的钟大人假公济私到这种程度,我知你也是给足我这个曾经和你们一个书房读书的师妹了,我会念着你这个师兄的好,就算那天真的无力脱身,也定然不会怨恨谁也不会怨你这个为人还算不错师兄的。”
说到这里,辛儿突然想到一件事,又补充。
“对了,我现在只想喝一碗糯米粥,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就再给我送来一份糯米粥如何?”
她扫了眼那些饭菜,告诉他。
“你弄来的这些饭菜虽好,可却着实不太干净了些,而且现在我也不合宜吃这些有了佐料的东西。”
钟月生听她说到饭菜不太干净,虽然惊疑自己的手下竟然给外人参透了过来,将她移到这里都挡不住那些人的黑手,可以疑惑她之前不是说过自己的体质能抗百毒,不怕这些小毒物,又听到她最后一句,深思了一下,还是不加多问的应道。
“好,我回头让玥儿给你熬份小粥,然后重新做两个小菜,每天都会有东陵给你送来,至于其他人送来的,你便不要吃了。”
玥儿本名董玥,本是钟月生上任时一个案子关联的受害人,书斋先生出身,那件案子过后是在因其识文断字,便在他身边做了个文书,后两人日久生情几年前结为连理,也算长安城一方佳话。
辛儿曾为钟月生验尸断案那段时间与其共事过一段时间,颇为投缘,董玥十分欣赏她这个在钟月生眼里却没几分女子气的小妹妹,所以也算信得过的,可并不是信得过的人负责这些,就会真的万事无忧,江湖上能人异士那么多,又有人有意让她不能再有出头之日,自是想方设法的,而这送饭的路上,有太多人可以动手脚了,而这些她只能自己小心着点,也无须再让这个耿直的钟大人多加忧心的。
似乎也意识到她有什么没有和他明说,钟月生深呼吸,到底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问她究竟如何打算处理这些烦心事,只问她。
“对易公子呢?你对他就没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这个人又是辛儿身上的一道痛,虽然明知现在只有保全他,自己才是无后顾之忧的,可关键时刻挚爱的人不在身边,心里还是难免有几分落差的;想想那人的性子,以及他在今日大殿上的表现,她也不觉得他此刻在自己身边就是好的了,便黯然了道。
“还是不要了,我怕他真的听到我的心愿,会不顾一切冲过来,然后,我就真的没有力气再做些什么了。”
钟月生犹豫了下,到底还是问出口。
“老师呢?对他,你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辛儿整个人更为黯然,仿佛刚才的精神气儿都是他的幻觉一般,只听到她沉重道出那字字生恨,句句夹怨的话。
“转告他,自此没有明欣儿,只有重阳辛,他的女儿,如他所愿,自今日起,再不会存留于世。”
钟月生一愣,随即想到恩师走之前那种情况,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现在若告诉他这句话的话,无疑是在为他下了一道催命符吧?不由打起了,私下藏掖起来的注意,只告诉她。
“我会转到。”
当这件事过后,再有几年,当老师恢复过来,或者……临终的时候,或者根本不用他来传达,以老师对这个女儿的了解,定然不会想不到的,可锋利的刀子,还是不要插到至亲的人心窝上好,即使事情发生了,结果谁也隐瞒不了。
她会恨自己的亲生父亲至此,也不算意外,今天庆典上那两桩案子交付给他审理的那一刻,在不知情的世人看来,好像都只是一个开始,这桩圣驾前的真假千金案,诰命夫人被刺案,最终会真相大白,成为长安城中他侍郎令手中,又一桩曲折离奇的传奇大案;众人不知的是,在这些案子到他手上的这一刻,结果其实也给定下来了。
这件事宰相如果真想管,真想救自己的女儿,自己处理最好;毕竟庆典上的那一切,已经那么明显,天子明显是要针对花谷谷主的,只是针对的真正理由不能大白于天下,便只有寻着其他头目一步步将这个被他召入宫中,也不得不前来的人,慢慢逼入绝境。
她的至亲挚爱与好友都在当场,她是在大唐的宫中,不可能像是在西域那样她无亲无故的国家肆无忌惮,先是以君臣身份束之,显然没起效;再以君威施压,对那个身份如今今非昔比的女子,依然没起效;最后一招便是真假千金的对质了,显然为自己不至于成为弃子,那位冒名顶替她的女子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这准备不用天子脏了手,却能助天子达到最想要的结果——有足够的理由将真正对他有威胁的真千金给拿下,等待问罪。
而天子最后的帮手,毫无疑问是帮了他一辈子的明相大人,这个辛儿还对其保留着父亲最后的信任的人,亲手将她最后连反抗的念头也剥夺了。
这个案子交由他来审理,一来不会让任何人怀疑其中有什么不公,就算事后为了补偿为天子而死,为大唐基业委屈了女儿的老宰相,会给她正名,将她真正明相千金的身份,将有人利用她的兵器,实施了一场自导自演的阴谋真相大白于天下,人已经死了,没有人会知道这两个案子的真相下,还有【君要臣死】的真相。
这件事辛儿知,明相知,天子知,易幼飏雍正轩等人也知,最后被委以重任明相第一门徒,他钟月生……也知,明眼的百官,其中也有知的,可世人不知,后人也不会知。
起码于他们而言,这个明相做出如此抉择,对朝廷对自己女儿,都是最公平,最不会让人有机可乘的抉择,有些时候,一些阴谋,恰恰是在这种最不可能徇私舞弊中,进行的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甚至,还要被歌颂。
所以辛儿最后还是压制不住自己源源不断的恨意,对自己父亲的恨,对那个无上尊位的恨,对自己最后都不能舍弃自己至亲优柔寡断的恨。
所以易幼飏怨明相,甚至口出不敬;怨君王,甚至再不愿信之;怨自己,在父母的哀求下,还是辜负了至爱。
而他这个百姓口中,可接替明相大人-大任,刚正不阿的明相府第一门徒,成了掩饰这些真相的最佳明镜。
出了那层特殊的地牢,钟大人倚在刑部大牢的冰冷墙面上,望着那闪烁的灯光下并不能让人看的十分真切的灰土暗沉的牢房顶部,讥讽无力。
“呵!话说回来,老师和陛下还真看得起我这个刑部侍郎,他们难道真不怕我脑子转不过来弯,将真正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吗?”
钟月生嘲讽着自语,想到自己如今要做的事,那个受害人还是自己恩师的独生女,又是他所敬佩的女子,他觉得自己和那些徇私枉法,贪官污吏也没什么区别了,可只因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的是他的恩师,他无力推拒,无法弃自己恩师的大义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