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撒儿从来不做有本的满买,与付出本金相比,她更喜欢强盗式的无本暴利买卖。
和她打交道这么长时间,他也算了解这位野蛮公主的本性了,她只会利用她压榨出来的利益回头更残暴的对待他们,绝对不会真的言而有信。
说起来和如今放纵她如此行径的西域王不乘多让,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到时恐怕他真的连最后的生还希望都没了,还如何回去见她?
还好,还好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如果她知道他差一点就上了这个女人的当,恐怕又要鄙视他了吧?至今为止已经让她失望这么多次了,如今还让她独自为他承受这么多,这一次,怎么着都不会让她再失望了,要回去的,却也不能让这些人牵着鼻子走,更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不配合,你当本公主便收不到你拥有的那些用处?本公主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当即他又被投入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牢,似乎西域王室也很急于从他这里得到那两样可以敲开大唐国门的东西,即便清楚他现在的身体重刑不得,这个女人还是将他绑上了刑架,也不介意屈尊来和他在这见不得光的地牢里耗。
刑具一样一样在他身上施加,本来未癒的伤口再次烙上新上,已经痊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让他生生受着新痛旧伤的折磨。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可以痛不出声,刀架在脖子上不动声色的铁汉,在辛儿面前,有时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惹她心疼,还会故意三分疼叫七分;而与强迫威逼他的陌生人相比,他更喜欢将敢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揍趴下,再和他讲道理,当然有时也讲不通的,就如他们出关时,他与辛儿遭遇迷雾林里的贼人逼婚一样,辛儿后来说他,是轴。
轴也好傻也好,易公子很清楚在某些人面前该示弱时便示弱,无法退让时,便真的无法退让,大哥说是规则,辛儿说是原则,无论规则还是原则,这是他易公子个人的格调,决定了便谁也别想动摇。
如果说他最不能让人动的禁区是辛儿的话,他的个人底线也便只是如此了,为了这个原则,为了更好的坚守好这些人不从他这里伤害到他最在意的人,他不在乎这些人在他身上施与怎样的刑罚。
地牢里从这天起开始蔓延出已经非人力所出的刑罚之音,痛吼声声声不绝,每天定时响起,两三个时辰过后西域的医者又进入地牢给他治疗,确保刑罚不会要了他的命,阿撒儿此刻似乎也不敢让他小命出现任何危机。
每每在他生理极限达到之前,便让人赶紧停下,有时严重了,几天不用刑,好了之后,继续,这样又是一个月,易公子人虽没死,名字却着实在阎罗殿上挂了名,时不时便在鬼门关前绕一圈,不用医生告诉他也知道,辛儿之前废心给他调理的铜筋铁骨,怕给这****的刑法动摇了根基,以后即便有机会痊愈,定也不如之前的矫健结实。
医生在阿撒儿不在时,身边也没人时,给他简单包扎的同时低声在他耳边劝。
“别扭着了!小公子!你这身体虽然之前的基础结实,这刑法再用下去,恐怕下半辈子就废了,你坚持至今还是有一定要见的人的吧?哪怕就是为了那么个人,也该先保住自己这条小命才可以的,有什么原则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
他已然痛到无力,还是给了这个从来只会老老实实小心照料他伤势,倒是第一次开口的平民医者,善意的回应,没有对待阿撒儿那样的尖利。
“有些原则,是比命还重要的,也正因还想再见到那个人,今天在这里,我就算死也不能让步,那样,就算我还活着,便是真的在无法立足她面前了。”
“可你这伤……”
老者还想再说什么,听见后面的动静,深知那位罗刹公主今日是又来了,老者赶紧将手上的工作了解一下,携着药箱退后一步,恭敬在一边。
阿撒儿依然是被人抬着进来的,有人主动将在铁笼内麻布毯子上的他给架出去丢在阿撒儿驾前,动作粗鲁,无在乎会不会让他更痛或者伤势更重。
阿撒儿略略弯身,看着冰冷的地上,经过这一番折腾,新包扎的伤口出又冒出血迹,人也有点人事不省,率先问了跟了出来的医者。
“他怎么样了?”
医者躬身,眼睛完全低垂,不敢直视这位国民闻之色变的沙场公主,如实回答。
“回公主,伤及脏腑,伤口长久无法愈合已经溃烂,不长久治疗,容易形成循环病症,甚至肢体关节坏死,形成终身残疾。”
“本公主没有问你他以后会怎样,只问你照这个程度他还能撑多久。”
经过一个月的言行逼供而寸利未收,阿撒儿显然也没耐心了,脾气比之前更为不好,老者给她声音和这意思吓的周身一震,稍稍后退一步,更为恭敬的颤音回答。
“回,回公主,不出十日,最差,四日。”
“哼!还以为你多能撑。”
对于这样的结果,阿撒儿踢踢脚下动弹都懒得动的人,阿撒儿很是不满。
挥了挥手,阿撒儿让医者退下,医者随未抬头,感知却极为机敏,倒是反应极快的向她行了恭敬礼仪,小心退下,在所有人身后,他微微慢了下,微微歪头又被阿撒儿一个手势,被人重新架起帮到刑架上的年轻人,染霜的眉头微微皱了下,脚下步子加快,仿佛一刻不想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待一刻。
地牢内,阿撒儿在銮驾上,悠悠然面对刑架上已然身无一处完好的狼藉男人。
“你应该也知道,本公主现在没那么大的耐心和你耗着,你越早配合受的罪越是少,你们的君主已经将你卖给西域了,再为他们受这份罪,何苦?当误自己,又当误自己的爱人,吃力不讨好,就算你自己受得这份苦,你觉得你心尖上的那人,能撑多久?”
他被绑在阴冷的生铁打成的刑架上,身边都是各种各样比大唐刑部里的刑具不乘多让的恐怖刑具,那些刑具这些天来在他身上不说用了个遍,却也有十之有八了,那上面,有些还沾着他未干的血,下面低落的还有之前的血迹,不小的一个血坑洼,已然不是只用过一次的刑具。
之前战场上受的伤早已给刑具的伤口所覆盖,刑具造成的伤口即便给老医者刚重新清理过一遍,给他们这样一折腾,又已经大多裂开,宽衣早已经辨识不出原来的痕迹;从来都是规规正正的发髻,也早散乱的不堪入目,如同万人堆里爬出的索命孤魂,在这里,他确实让人任意宰杀的鱼肉,震慑不到任何人。
脑袋低垂着,气弱,却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一如这些天这些人用刑时的遭逼问的态度,让人像是在面对一块石坑里的顽石,而不是一个人的挫败。
“何必再废力?”
脑袋低垂着的人发出气弱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的传到这个不允许自己失败的公主耳朵里。
“你该知道,如果我要背主卖国的话,便不会耗到今日了。”
“哼!谁知你是否在打着自己可以活着,又不用付出代价的注意?人以类具,我可不信跟在那种家伙身边,你的弯弯肠子就少得了。”
阿撒儿心情极为不好,今日连对他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急躁了,这让将她逼入今日这一步的他,在受着身体极刑的同时,不免心中有几分畅快了。
“哈哈哈!你当我跟你一样傻呢?”
仰起头,后脑勺定在背后的架子上,他喘着,呼吸急重,却一点不想让自己显弱势的和她对持。
“就算那些人将我出卖也好,他们卖给你的,不过是个死人吧?大唐的君主,再怎么私心,也是能分清楚大唐的将领,活着出卖……和死了出卖……的区别的;他们又怎会将对大唐边境了解甚深的将领,活着给野心勃勃的邻国?今日,我【战死】,他们尚且能善待我的家人,族人,若我真将这他们的国门对你们敞开,即便我能活着,也势必会成为家族的罪人,整个国人的祸患,你觉得我会为了苟活,报复,葬送自己上下分支……近千人的易氏族人吗?”
“你当你不这么做,你们的君主就容你的家族做大吗?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的家族在接到你战死的消息,接受朝廷封赏后,已经散了家财,如今不过长安一般富户,【天下第一富甲】的名头,早已易主,而易家名下多半产权,都被朝廷收入,你们君主在如今尚且如此对你这个,兵不久却战功卓著的功臣,你觉得你父母,家族剩下的那些资产,还能保多久?”
“树大招风,过刚易折,本就是伦常。”
阿撒儿透漏给他长安如今关于他的家族最新的状况,意外的是,此刻他这个受害人,竟比她这个施加者还要镇定。
抬起的眼眸中,有着不同于初次相见的沉稳寂静,什么时候他练就比雍正轩更难以击溃的强大心性,阿撒儿已经分不出了,兴许在得知他被自己人出卖【战死】,或许是落入西域后的一幢幢一件件,再不然是这些天的刑罚将他折磨成如今这般,亦或者是天生如此?只是如今才暴漏?哪一样都无所谓了,阿撒儿只感觉此刻击溃他,好像比最开始要更难了。
这么多天来,这个人越痛苦越沉淀,她对他施与更多的刑罚,反而越是无法镇定,她如今的情况确实也不能让她有太多时间和他这样耗着,可辟出这因素不说,这个人如今本身就像个无法击败的实心铁块。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摸到他的脉门,如今却是怎样无法再窥视他的内心一般,她依然能摸到他最在意的那根脉门,却再难激起他心底的波澜,正如同她本以为他的家族如今的落败状况,多少能激起他对于唐皇朝的怨气的,可在如今的他看来,分明是个笑话。
“那父子俩也不是愚蠢之人,过犹不及的道理比你清楚,就算他们再忌讳易家第一富的财力人脉,能做的也只能到这里了,毕竟他们不是西域王不是你,君王不仁朝臣议,君王不为百姓怒,即便他们不在乎朝臣非议百姓怨念,也会在乎史官手中的那只记着他们德行的笔杆子呢!只要我不会成为他们江山的威胁,易家,即便打压也便只能如此了,反之,才是给了他们连根拔起的机会。”
阿撒儿稍稍一愣,有些意外他这般认识,随即嗤笑。
“呵!倒是小看你了,都说第一才子纨绔不羁,只晓玩乐不涉商道,合着你比你那经营算计的双亲都晓得,如何规避君王疑。”
他却对她的高看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冷笑。
“身在其中,谁能真正脱离其扰?不过怎么个做法为难而已,如今这样,已经很好,起码不必再忧权富之祸,你说,就为这个,我何须与你为伍?”
“哼!”
阿撒儿比他更冷的笑起,扶了下手上的绫罗,纵然如今她在西域的地位与他相差不多,却远比好过他这个囚徒,立场上而言,还是比他要轻松些的。
“你倒是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可你为那些人想那么多,可曾想过那个妖医?”
他几乎是破罐子破摔的颓然起来。
“想到如何?想不到又如何?阿撒儿,若说恨,你恨她要比雍正轩与我更甚,难不成我想不到她,你便能对她多几分怜惜?”
他几乎是在笑一个明明白白在烧杀抢掠,还在自己立碑歌功颂德的强盗一般,丝毫不买账。
“我已至如此,即便你的诡计让她孤立无援,能伤到她的,也只是如此,你认为,我还会给你更多机会,让她处境更为艰难?”
阿撒儿猛然而起,娇颜怒色。
“你当如今便是她最难的局面了?易幼飏,我当你能想到什么地步,原来你还是小看了人之恶性,人心,从来只有更恶,没有最恶。”
下了软榻,她两步过来将他的领子揪起来,恶狠狠道。
“你信不信,即便如今,我亦能让她更为痛苦?亦能让你更为生不如死。”
他无在乎她揪在他衣襟上的厉爪,垂了眼睛,仿佛连多看一眼便是脏了自己的眼睛。
“你若真有办法,何苦在这和我耗上月余?阿撒儿,我是不得不承认你的心肠读起来,大丈夫都要颤三颤,可也只是如此,你和真正的强者比起来,不过一个可怜的跳梁小丑,你能做的,只是垂死挣扎,却还未必能争得过。”
“哈!”
阿撒儿怒极反笑。
“看来你当真不知我留你,除了要大唐地域图及铁甲军的布防图之外的目的了。”
她幽幽转回自己的软榻上,清闲坐下。
“明说吧!如今我手上有没有功勋也就这样了,王座势必是我的,那早攻大唐一刻晚攻一刻已然不重要,与这些相比,我更想让铁甲军里那几个痛不欲生。”
她笑,斜眼见他果然比刚才更有了几分精神,幽幽又道。
“想知道铁甲军如今的情况吗?我现在倒是不介意告诉你了,听说的好大哥对你做的事迹好像败露了?虽然没有闹的沸沸扬扬,可是他的小公主可将他冷落的可怜呢!你的小军医呢又病了,沙漠的气候本就不如关内,那小公主金枝玉叶的,一个人照顾着这两尊如今都不好面对的尊神,你说他们三个究竟那个比你先撑不住?”
微微倾身,她几乎是天真的和眼睛里越发阴沉的他道。
“还有一件事你估计也不知道,那天在战场上我留下的可不止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