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她几乎是胁迫着让小鳀将她带到,停放那个人尸身的地方的。
好在如今虽已开春却还是一如冬日的大漠寒冷的,尸身虽然损伤的很严重,这么久还不至于腐臭,应该说,大将军让人对他的尸骨尽可能的保存完好了,起码……不至于腐臭。
辛儿来到这个人的停放处前,只感觉寒气铺面而来,虽然一意孤行来到这个人面前了,真正去面对了却没有先前的勇气,重阳辛却不是一个虽然怕就会退缩的人,于是她还是上前了,双手有些颤抖的摸上那具早已冰冷,听说,早已体无完肤的尸骨。
她不敢轻易确定自己所摸到的是不是那个人,于是在除了手臂后她又摸索着摸了那个人的骨架,触手都是冰冷扎手的冰封刀口还有箭伤,可是她脸上的强作镇定却渐渐的化解开来,终于在她摸到那个人的肩部骨骼和脸部轮廓后,喜极而涕。
“果然是这样,不是他,不是他,这个不是他,一定,他一定还活着,你们只是没有将他找到而已,这个不是他,你们弄错了,他一定还活在某个角落。”
“师傅?”
她突然近乎疯狂的行为让所有人震惊不已,并不是她所透露出的消息,而是一向在所有人印象中坚强的她,此刻有的这种行为。
“小鳀,你看到了吗?这个不是他,他们的体型可能相似,可是天下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两幅骨骼的,这点是连同胞胎的两个人都在经过后天影响后很难达到的,他们不是一个人,这个人不是他,二哥还活着,我就知道,他是不会轻易就那么乖乖的让自己死去的,他活着,他活着!”
“辛儿!”
明英从她身后将她整个抱住,泪湿了她的衣襟,也落进辛儿重新燃起希望的心楷里,恍然的听着她的恳求。
“拜托你别这样,你伤,你痛,我们都可以陪你一起,不要这样,唯独不要这样……二哥若知晓的话,他会不安心的,我们都没办法平息他这份不安,唯独你,唯独你呀!”
辛儿晃了好一会儿神好像才意识过来,将明英的手臂解下来,不太确定的问。
“英,英儿!你是在告诉我,你不信我吗?”
“辛儿……”
“不是不信你,是我们不得不得不先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将军竟她手中的为难的人儿夺下,先将一些东西放在同样手里,似乎在告诉她,他掌握的才是不可辩驳的真相。
“玉笛是从他身上找出来的,同时找出来的还有这个,应该是你给他的东西,你应该比谁都知道,无论是勉强能够辨别的体貌也好,还是他的伤势也罢,我们都找不出他不是二弟的地方;辛儿!我们也希望这不过是阿撒儿又一场恶意的玩笑,我们都希望躺在这里的不是他,可是辛儿,他已经在这里躺着了。”
辛儿摸着手中的东西,一块是一枚小小的印章,是她留在他身上的,他一直很宝贝的带着,后来甚至生成那是她送给他的定情信物,那是属于花谷下一任谷主的子印;另一个是一掌宽的皮革包,是她前不久送他的新年礼物;出征前不久他还缠着小鳀给他做了一个保险又精巧的小袋子,贴身装着这些东西,说是他这辈子第二重要的宝贝,断了手丢了脚都不能丢掉这两样东西。
第一重要的东西,却是他在为她梳头时,偶然兴起,从她发间剪掉的一撮头发,然后又剪了他的发结成的发结;他言没有人能够为他们证明他们这对真正天生一对的夫妻,便以此为证,那怕不为天下人知,对于彼此却是真正重要的;发结分两个,两个合成同心结,是让由小鳀那双巧手编织而成的,又用雪绒缎做了做了两个小小的荷包挂在颈间,她的如今在最贴近她心脏的地方,他的也是在他最贴近心脏的地方,虽然她感觉感情不是这些虚无的浪漫誓言就能够维持的,可是他开心,她就愿意陪他一起承担这份誓言的重量。
但是同样对他来说贵重的东西,如今却真真实实的握在自己手里,冰棺里的那个不是他,这……究竟怎么回事?
可是无论怎样,她都不愿意接受里面的就是他的真相,她宁愿揣测还有更多她所不知的可能。
“不!不是这样,一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这些东西不是假的,里面的人也确实不是他,一定有那里出了错,你们相信我,里面的这个不是他;他或许真的还活着,就等着我们去救他呢!”
“辛儿!”
大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
“二弟的殉国事宜,已经报上去了,朝廷的追封书不日既将到达,虽然说如今还可以保存好他的尸身,所有人都觉得还是早点让他入土为安比较好。”
辛儿感觉好笑。
“谁让你这么多事?追封?如果他真的死了再高的追封有个屁用?何况如今还根本不能确定他已经死了,你这样做无疑是在抹杀他的存在,雍正轩,你是何居心!”
“辛儿!”
明英抱住震怒的她,满是悲切。
“这个人真的是二哥,你相信我我是不会骗你的!”
“可人的眼睛会欺骗自己!”
她如此断定,恳求着明英。
“英儿你相信我,这个人真的不是二哥,我们得去救他,这里躺着的这个人绝对不是巧合,我更愿意相信是阿撒儿的阴谋,她这样做一定有目的,她是报复,报复二哥更报复我,我不想让她得逞,我想让二哥回来,你相信我,帮帮我,告诉这些人,这个人是假的好不好?”
她的热切,她的恳求,却只得到明英更多的怜悯,对于她所说的,这一次,她同样和所有人一样归结于她悲伤过度产生的过激行为,对她半是安抚的说。
“辛儿!我们去休息好不好?所有的事交给大哥处理,我们不管这些了。”
攀附着她的手慢慢松开,对于她的不信任她只感到最近连最后的支援都失去了,真正是孤立无援了。
“你也不相信我?”
她恍然意识到,以往那些已经习惯信任她的人,此刻经过他们自的“亲眼见证”远比信任她要更信心自己;这个发现,让她心凉不已,不免悲凉道。
“是呀!对一个人再多的信任,往往不如自己眼见的更真实;如果连你也不相信我的话,还能有谁会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怎么了?这个时候竟然企图以怜悯来博取你们的信任?”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所有,仓换转身,明英心疼不已。
“辛儿……”
她仓皇站住,又回身来,却不像是被明英叫住的,她表明道。
“我不会再强求你们信我这个,我会向你们所有人证明,这个人确实不是你们所谓的小将军,当然,你们要怎样追封这个人,安葬这个人,也与我无关,我没有任何为他披麻戴孝的义务,不要来算上我的一份!”
“辛儿!”
她的态度坚决,同样不是谁都可以改变的。
时候不久,大将军在接到追封边关为这次大战而牺牲的将领圣旨时,为小将军一行人举行葬礼,她果然连人都没有到场,全军披孝,为她送来的孝衣却好好的放在那里,动也未动,所有人到场,为逝去的人,更为这次战争中出了最大力的年轻将军送行,她连到也未到。
只是在那之后她每天都会抱着易幼飏临行前送给她的那把琴,在营门口弹=弹奏那首如今铁甲军士兵已经不再陌生的曲子,这曲子在她这版琴音之前,他们最多是在他们的小将军哪里听过的笛音版。
小军医的曲子明显没有小将军的那么让人惬意安心,与其说她的曲子过于苍凉悲切,不如说她在琴艺上也是无法达到小将军那种轻松自然的,可是她的琴音听来,还很僵硬,仓皇;他们小将军曾经说这曲子最初是从她手底流出的,如今之所以会如此晦涩粗糙,果然,手即便能恢复,也无法恢复最初的灵活了吧?
小军医若要对一个人好,无论哪个人是朋友还是爱人,他都能不顾一切,这点从他们一起进军营后认识小军医,尤其在见过她在曾经的龙潭镇所作所为后更加清楚。
所以当这天整个铁甲军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时,没有人去责怪营门口哪个席地而坐,以膝为几,一遍一遍认真抚琴的枯瘦身影,也没有人再强迫她,再去强求她接受什么小将军已经阵亡的现实。
琴音涩涩,衣袂翻飞,坐着的她如同一座形容干涩的风中石像,再不见当时笑靥如花,风姿如华;坚持之中却见坚贞,如同一颗被风沙经过百年打磨的风采,初漏光华,这……也是先前在她身上从未看到的;看到的人多少能够确定了,对于那个人,她恐怕早超越了她所认为的那条界限,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如今的她。
明英从始至终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可是看着她这幅样子,一天天过去,她似乎已经在意起自己的身体,除了整日整日坐在这里弹琴外,吃饭也好吃药也罢,哪怕躺下依然无眠,她还是会在天黑的时候让自己躺下休息,除此之外,却再不过问其他事,也很少再出声,仿佛那天那样的行径再多一些便是被这些人无声的嘲笑,天可怜见,谁也没有这个念头的。
但是在见过她这么多天日复一日的瞭望,那个人的尸骨都已经化为灰烬运回长安了,她的初衷从未改变,即便不曾对自己的判断有过质疑,她也不免觉得自己在她这种时候做的有些不对了。
又一次在背后看了她良久,这次她没有再选择静静走开。
她来到她身边,蹲在她身侧,几乎是请求的说。
“辛儿,今天咱就别弹了,回去休息一天可以吗?”
她如玉芊指上磨破割伤不少道口子,一些甚至滴在打磨的精致的琴身上,她看不到,此刻恐怕也已经感觉不到了,这些看在他们这些真心在乎她的人眼里,却是在心口上剜肉。
“不可以,我已经尽我最大努力了,可是还是没办法达到以前的7分,二哥那个人,不只是嘴巴挑品味挑,耳朵也很挑,他听到一定会嘲笑死我的,我得赶紧练习,先前都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他估计以为我不在意他说的话,生气了,正躲着我不肯出来见我呢……而且我这样在这里弹琴的话,琴音能够顺着风声传的很远,大漠里的风大,不定吹到那里他就能听得到,如果他只是在大漠中迷了路的话刚好也能顺着我的琴音回来,他在那儿,我知道,他还在深处的大漠里,我得给他指路才行,他良好的方向感,这个时候不顶用了!”
“辛儿……”
可想而知,公主殿下这次依然是有心无力。
易幼飏沙场奋战而死,虽然最开始朝廷并未承认这场战争,在大将军等人巧妙设计下,朝廷安插在铁甲军营的钉子死的罪恶不赦,这场战争却因广为民众所知,朝廷不得不表明态度,嘉奖英勇奋战的铁甲军,同时在这场战中名列首位的逝去功臣易幼飏,虽只是一介商贾之子,却因战功卓著,便被朝廷拿来大作文章,来避免铁甲军中某位大将声望过高的人气。
因其打仗与大将雍正轩的才智不承多让,便以雍正轩的战神之号追封其“神子之将”,同样也意为,未长成的神兵天将!
一时间所有人皆知,易家的荒唐才子,原来竟还是个沙场悍将,只是因为过早逝世也不免让人唏嘘,年少折翼,天妒英才。
这些世人给的别有深意的虚名,自然不是谁都最需要的,这些除了辛儿这个真正需要神子之将这个人的人而言,另外莫过于听到消息当即病倒的易家父母了。
神子之将的骨灰连同所有受封的战士一起带着荣誉而归时,易母也再没有站起来。
外界传闻,易母因失子痛心成疾,已经瘫痪在床,连皇帝亲封的孝廉夫人圣旨都是其夫代为承接的,只是易老爷接圣旨的时候,头上明显比之前的白发更添霜色了,精神也明显不如先前清明硬朗。
相反,神子之将的妻子,同样因丈夫为国捐躯而被封为华容夫人;更因其公婆身体日况愈下而渐渐由内向外伸展,掌管了易家上下大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