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无奈和轻细的戏谑糅杂在东方宸的声音中，嘴角勾出的魅笑让他俊美得让人窒息。
贝齿紧咬下唇，楚悠悠告诫自己冷静再冷静。
脑海里的波涛汹涌并未让她素日的机敏和聪颖消失，迎上他幽深瞳孔，她轻哼道：
“整座江山？即使诞下龙子立为太子，他也未必能继承到皇位，不是么？”
这朝野内外不知多少人在觊觎皇位，即使有小太子不照样能颠覆吗？
更何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恐怕大有人在！
“聪明！”击掌夸奖着，东方宸笑意更深。
尽管现在说这些有交代身后事的嫌疑，可他为自己能在死前能做出正确决定而高兴：
“刚不是问为何挑中你么？因为你不仅心地纯良，且聪明机智。如有小太子，只要有你辅佐，朕相信江山断然不会落入旁人之手。而且，朕也相信你养育栽培出来的太子，必定能肩负起天下苍生的责任！”
菱唇微张的楚悠悠敛敛眼睑，慢慢低下头去。
东方宸此时表现出来的欣赏和信任，让她惊慌。
因为在他的眸子中，她看到自己心中也有那种相依为命之感，而更让她害怕的是这种感觉正在拼命吸引她靠近。
心湖内波涛散去，徒留涟漪。
楚悠悠暗自告诫自己不可以，如果为仇人延续血脉那情何以堪？
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得不杀了他，那该如何下手？
不行，绝对不行！
想着这些，她摇头道：
“我说过，此事你可以交由任何一个妃嫔，比如兰妃珍妃盈妃，她们肯定乐意这么做。有她们的辅佐，江山依然可保。”
“你觉得她们能么？事情没那么简单，且不说太后把持朝政那么久，还有两位议政王爷，更有些周边小国蓄势待发。如果朕驾崩，朕敢说，魏国皇位必定会引起一场空前绝后的争斗，到时候支离破碎、你争我抢怕是必然。征战不断，最受苦的莫过于平民百姓！盈妃头脑简单，珍妃生性娇纵，兰妃智慧尚可但魄力不足，如要靠她们诞下龙子保住江山，朕宁愿不要子嗣，免得最后落个引颈待宰的下场！”
这是第一次，东方宸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藏匿的担忧。
平日极为隐忍的他，此时却像没有丝毫顾忌。
在决定要楚悠悠为他诞育龙胎那刻，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相信这个想杀自己的女子！
也许这是一场赌博，但唯有这样，万里河山才有机会不陷入四分五裂，泱泱百姓才有机会不流离失所。
历来沉稳的他并不喜欢做没有完全把握的事，但这场豪赌他只能坐庄开牌，无别选择！
听过东方宸丝丝入扣的分析，楚悠悠这才明白为什么后宫几乎鲜有妃嫔诞下子嗣——
因为东方宸早知道只有那么长的寿命，更对魏国和天下局势看得清清楚楚。
他怕自己骨肉最后不能善终，所以宁愿不要！
这是多么可叹却又无奈的选择。
他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
明白到宁愿让自己没有子嗣，也不愿最后沦为他人任意宰割的鱼肉。
心尖有凉意和痛楚拂过，她毫无意识的将清冷的声音放柔道：
“这就是为什么后宫龙脉那么少的原因吗？”
“可以这么说。怎么，觉得朕很冷酷？”
发丝散落鬓角的东方宸靠在龙床上，比白天多了几分优雅少了些深沉。
谈论的问题严肃甚至沉重，可对于一个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的人来说，这些必须要面对，尤其他还是位心忧苍生的君王！
刀削般的俊挺鼻梁，犹若寒潭但并不冷冽的眸子，薄唇微微上扬……
楚悠悠打量眼前精致得如同神诋的五官，灯火给他的面庞笼上层淡雾，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
她动了动手指最终没有抬手，一瞬间却更加坚定要破解三三魔蛊的决心：
“没有。皇族的辉煌闪耀，世人都能看到，鲜少有人看到他们的无奈悲凉。我说过，希望你死在我手上，所以我会想办法替你解除三三魔蛊。至于诞育龙胎一事，我……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眼眸顷刻黯淡下去，握东方宸住楚悠悠柔软双肩眉宇紧收低低吼道：
“难道你就这么不愿意为朕留下血脉吗？三三魔蛊的破解之法根本没有，你何必骗朕？何况你不是想朕死吗？明年中秋你就能如愿。对于君王来说，夺去他的江山才是最好惩罚他的方式。若你恨朕，为什么不接受？”
在他强劲臂膀的摇晃下，楚悠悠纤弱的身子忍不住颤栗。
眼前的东方宸，比她进宫后的任何一个时候似乎都要脆弱都要消沉。
他是在做最后的打算，可他这最后的打算却千不该万不该将自己算进去。
我是你的仇人啊，东方宸，纵然想要颠覆你的江山，可我却不想用这样的方式。
诚然，我诞下龙子，辅佐他夺取江山后，你大魏世世代代以后就有了我楚国的血液。
但……如果我这么做，以后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佑哥哥，怎么面对楚国那些死去的冤魂？
终于，楚悠悠将微凉细腻的手掌摩挲上东方宸的脸庞，轻柔滑过他的眉角眼眸。
她忍住心底百般纠结，道：
“你选择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后悔？”
胸腔内的痛一点点加深，逐渐蔓延开去，他微乱的发丝和眼神轻而易举击中楚悠悠柔软的心。
她也发现，眼前这个因为低沉而显得有些苍白的男人总能很容易勾出她的疼痛，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想过！”
松开手臂东方宸别过脸看向莲花宫灯，眼神缓缓淡下去，没有刚才的炽热和狂躁。
片刻沉默后，他继续道：
“这是场赌局，除开赌，朕没有选择。而选择你，代表朕相信你。普天之下，朕相信的人少之又少，女人则更少。你，是第二个！”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时间慢慢推移，幽黑的夜里，两人俱是百般纠结和无奈。
懂得东方宸的无奈和悲凉，但楚悠悠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因为这句相信，她几乎要欷歔垂泪。
要在怎样的绝望之中，一代帝王才会愿意豪赌一把去相信想杀自己的人？
盛大的沉默再次将两人包围，良久后楚悠悠抬腿下床走至雕龙窗户边。
轻轻推开，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早晨特有的清润空气扑面而来。
看天边云卷云舒，楚悠悠只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撕裂开来。
血肉横飞的斗争正在她脑海中上演，而最后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也许是烦这种非此即彼的选择，也许是心软在作祟，她鬼使神差的回答：
“给我五天时间考虑。五天后若我还是拒绝，请不要再提。”
慢慢走至窗边，东方宸同样抬头看向天边卷云。
清淡的暮蓝色不时变幻形态，眨眼间就呈现出千姿百态的模样。
瞬息万变，这和眼下局势何其相似？
刚才那段漫长沉默中，他亦想明白自己的要求似乎有些过分。
身边人能说再考虑，这样的答案他知道自己该满意。
微微上扬的嘴角勾勒出动人幅度，东方宸露出一丝温暖的笑：
“若五天后你还拒绝，朕答应你从此绝口不提。且朕会兑现之前说过的话，临死前收回敕封。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静谧黎明，两抹身影站在窗边很久。
东方天空上有灿烂明媚的朝霞涌现，映得整座苍穹都亮丽起来。
太阳露出红晕的脸，天地霎那间豁然开阔。
不是特别壮丽的一次日出，两人看得聚精会神。
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光明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那么，人心的阴霾，会不会也有不间断不消失的光明来驱散？
“朕该去早朝了，一夜无眠，你好生休息。”
东方宸出声打破这宁静美好的一刻，转身朝外面走去，随即听到小容子招呼宫娥太监的声音。
深深凝视一眼东边愈来愈灿烂的阳光，楚悠悠叫来小棉稍作打扮后回未央宫。
清新微润的晨光里，她坐在步辇中秀眉紧蹙，秋波敛愁，心却早已不知飞向哪个角落……
***
因有了五天之约，楚悠悠自那日从昭阳殿回去，几乎整日整日缩在未央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于她来说有太多事需要考虑，而且做什么决定更是场残酷斗争。
每当她决定不答应东方宸的要求，灵魂深处潜藏的相依为命之感就会无限扩张，膨胀着游走在体内让她寝食难安。
不论醒着还是睡着，脑海里全部都是东方宸宛若夜色般深沉的眼眸和微微苍白的面庞。
有一次，她甚至梦见他三三魔蛊发作，最终吐血而亡。
漫天席地的鲜红血液沾满她的紫色宫装，恐怖得让她半夜惊醒，全身汗湿。
而当她想答应东方宸时，封希佑的面孔、甚至她并没有很多记忆的父皇母后的身影就会不断盘旋在她眼前。
素来喜欢白衣的封希佑温润眉眼不再，无比幽怨的埋怨她，言语像一根根淬毒的针扎进心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