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嘤哭泣很久，楚悠悠终于擦掉眼泪收敛哀伤。

冰雪聪明的她亦知，眼前有比悲伤更重要的事去做。

比如寻，找破解三三魔蛊的法子，又比如，和东方宸一起走出目前的困境。

将娇躯搂至怀中，东方宸低头在她耳畔低语，将计策全盘托出……

***

八月初七姗姗来迟，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湛蓝的天空纯净无暇，隐隐已有丹桂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陪楚悠悠用过早膳，东方宸带着小容子前往晋国皇宫。

同样的明瓦朱墙，晋国皇宫虽不及魏国皇宫富丽精湛，却也巍峨大气。

因有喜事，四处张灯结彩，来来往往的宫娥太监莫不喜气洋洋。

一袭明黄色锦缎长袍的东方宸发丝高束，上缠腾空金龙，腰系黑玉带，足踏黑色龙靴。

胸膛上绣着的五爪蛟龙，腾云驾雾，昂首摆尾，活灵活现，袍角随步伐而微微扬动，他的优雅不凡和显赫气势引得多人侧目。

到达笙乐飘飘的宴客厅后，立即成为全场焦点。

“久闻魏国皇帝器宇轩昂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来来来，请座。小女大婚能请动魏国帝王亲驾，蓬荜生辉。”

同样身着龙袍的周威，约莫五十光景。

留着不长不短的胡须，身材干瘪，双眼凹陷，嘴唇微凸，毫无半点王者气派。

呵，器宇轩昂风度翩翩这些，恐怕都不是久闻吧。

毕竟，很多外人所知道的自己是体孱懦弱之辈。

微笑道谢，东方宸随即在龙案右下方的第一张几案前落座。

环顾四周，他发现左下方的位置是空的，而以南安王的显赫却也只能屈居左下方第二张几案。

心细如尘的东方宸猜测第一张估计是留给封希佑。想不到封希佑在晋国如此受宠！

周威昏庸无能，半点王者风范都没有，更听说他嗜好酒色，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真不知道晋国先帝当年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他，怪不得晋国有部分大臣曾经想要拥立周逐明。

相比较而言，周逐明的为人谋略，气度心思，的确更有国君风范。

***

寒暄之际，东方宸轻抿清甜美酒，星眸暗扫。

宴客厅内所有摆设无一不是精美尊贵，价值连城，就连地上铺就的地毯亦是极其罕见的纯羊毛花色织毯。

美酒佳肴，贵气逼人，这除开证明安平很受宠，同时也说明晋国有意在说明这桩婚事的重要性——

如此想来，封希佑在晋国似乎已如日中天，这不仅有安平的功劳，应该同他的智慧谋略有关。

毕竟，没几个人知道他私底下会是个张狂疯癫的人。

喜庆笙乐一拨高过一拨，宾客喧哗，舞影旖旎，整个宴客厅内的气氛慢慢推进最高潮。

不过，始终冷峻以对的东方宸还是发现这喜乐中有抹极不协调的身影——

南安王周逐明。

豪饮多杯的他除开进来请安寒暄，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话，虎眸里明显写有忿忿不平。

看到这幕再联想到近段时间他的所为，东方宸几乎可以肯定，周逐明已不是从前晋国那个倍受君宠，缺其不可的南安王。

想来，这也封希佑所策划的一部分吧？

尽管闹得不愉快，但东方宸对失落的周逐明还是有几分同情。

郁郁不得志的滋味，对一个豪气万千的男人来说是种莫大苦涩，这点他深有体会。

吉时已到，宫人尖细声音响起，整个宴客厅顿时静悄悄，凝神静气等待一对新人到来。

身着大红新郎装的封希佑眉眼温润，朗朗如玉，手执系着大红花的喜带，喜带的另一端是华服瑰丽红纱掩面的安平公主。

施然行过大礼，素来随性而为、娇纵非常的安平没多久就换上大红宫装出来同众人见面。

虽然这并不符合礼制，不过周威既然首肯，封希佑又不在乎，所以安平倒丝毫也未露出窘态。

红衣嫣然，珠翠环绕，粉脸玉润，粉颈配带金晃晃的项圈，双目顾盼生辉……

雍容华贵的安平如同一朵璀璨牡丹，当真对得起“晋国明珠”的称号。

不过，坐在对面的东方宸还是从她炽热眼神中，看到些和她的雍容并不匹配的东西——

明显的占有欲，对封希佑的占有欲。

幸好今日并没带悠悠来，如果带她到此而封希佑又表现得异常，安平公主肯定也不是好惹的主。

她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种眼神，就是种危险信号。

***

正在东方宸暗自庆幸之际，却听得封希佑清朗的嗓音漫开：

“父皇，听闻安宁公主亦有回国说参加今日大礼，为何今日不见公主倩影？难道从魏国远道而来的皇上爱妻心切，有意不让已贵为魏国国母的公主抛头露面么？”

再度与封希佑相见，东方宸几经压制才将怒气克制到半点都不外露。

提到悠悠的时候，封希佑居然半分异样都没。

装腔作势有种令他作呕之感，一个男人虚伪到这种程度的话，还对得起男人两个字吗？

机敏如他，即算心生波澜也没有放过周威和安平两人眼中的闪烁。

很显然，这两人都知道悠悠并不是安宁，只不过安平的慌乱更甚，可能不久前才知道。

封希佑，悠悠究竟是谁我本不在乎，何不让你们去自乱阵脚？

即使当时来到我身边的是真安宁又如何，你不一样会鼓动晋国挥师东进吗？

潇洒莞尔，在周逐明投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中，东方宸凛然回答：

“皇后的确有随朕同来，此刻正在驿馆休息。她缺席，朕在此略表歉意。不过为何缺席，朕想……驸马应当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话一落音，众人眼神旋即都集中在面容俊秀的封希佑身上。

安平更是眼神涌如波，即刻就已气鼓鼓。

周威见场面尴尬下来，讪讪插话：

“今日乃安平婚期，大家不谈别的事，尽情欢乐足矣。”

待他说完，他身旁艳丽动人的年轻皇后亦连声附和。

酒过三巡，正考虑寻个时机告辞，并言明要赶回魏国之际，小容子悄悄走至他耳畔轻语：

“皇上，白影收到消息右丞相李怀谷身亡。”

酒失甘味，东方宸有些忐忑昨天派人送出的密函会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李怀谷乃忠心老臣，多年来反对太后专权，支持我登基掌权，想不到现在却……

不用过多思虑，他几乎就能肯定必定是太后派人下的手。

再无心思和眼前一干人等纠缠不休，东方宸起身告辞。

周威虽表现出恋恋不舍的样子，不过很明显是装出来的。

魏国是晋国头号大患，昏庸如周威，这点，他还是清楚，因此自是希望东方宸越早离开视线范围越好。

说到底，现在的魏国毕竟还是屹立于霸主之位，分毫不曾动摇。

冷眼旁观的封希佑眼中噙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不着一词，却已隐隐约约猜到东方宸这么急急忙忙告辞到底是为什么。

哼，想要先安内才攘外，真是聪明！

不过，我怎么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呢？

内外夹击，纵然你东方宸多年深藏不露，也必定应接不暇，最终溃败。

寒意森森的与封希佑对视片刻，东方宸轻轻拂袖离开。

走到周逐明身边时，他稍作停留，但并未言语。

而他这记深沉如海的眼神，却清清楚楚印刻在周逐明脑海，直至很久很久以后。

***

回到驿馆和楚悠悠言明情况，东方宸决定在第二日清早赶车归国。

周威派人送来礼物他看都懒得看，孤身坐在书房沉思良久。

李怀古遇害，左丞相袁恪历来老奸巨猾，且又是左右两边倒的墙头草，朝中部分文臣肯定会动摇甚至投向太后。

武将当中，除开薛贵老将军值得信赖，大多数年轻将领恐怕都会见机行事……

这么算起来，我的势力当真要比盘踞多年的太后薄弱。

不过，我派人在献州秘密训练的精锐之兵也是时候现身了。

加上他们的话，倒还能拼上一拼。

对着地图研究很久，沉浸于个人思虑中的东方宸连楚悠悠进来都没有发现。

身子依旧虚弱，不过楚悠悠精通岐黄之道，且读过多种世间绝迹的药典，她知道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将自己调养至最好状态——

为了东方宸，她必须这么做，也必须坚强！

“李丞相过世，想必没那么简单吧？太后的行为真是令人发指，竟敢连多年老臣都不放过。”

轻轻将银耳燕窝放下，楚悠悠轻柔出声。

看到东方宸深蹙剑眉幽瞳沉凝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心疼。

“悠悠，怎么不躺下好好休息？

来，坐我腿上。

现在的你还很虚弱，一定要多多进补多多休息，知道吗？”

对于时间紧促，深感无奈和歉意的东方宸亦很心疼脸色白皙的楚悠悠。

轻轻抱住她坐上自己双腿，他嗅着传来的沁鼻幽香，冷然回答她的问题：

“对太后来说，是不是老臣功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归顺不归顺自己。右丞相遇害，文臣中最高位的就属袁恪，而这个人可以说根本靠不住。虽然文臣上不了战场，但……”

纤细手指轻轻覆盖上东方宸的薄唇，袁恪这个名字，令楚悠悠不禁想起思月曾经跟自己说的家事。

我坚信东方宸不会是个武断昏庸的君王，如当日是袁恪有意伪造证据，或有见不得人的内幕，那么袁恪也许就能收为已用——

不值得完全信任，但至少他位居丞相之位，在朝中有一定的号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