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不舍的在楚悠悠苍白柔软的唇边印下一个吻，东方宸抬步出去。

吩咐双影留下保护她，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来到王府后花园的六角小亭中。

外描蛟龙的数盏宫灯高悬，小亭内凉风习习，直扑人面。

大理石的圆桌上已摆好美酒点心，落座后，周逐明亲自执盏倒酒：

“皇上，发生此事乃周逐明保护不周，幸好娘娘并无大碍，否则小王真是……”

挥挥手打断周逐明的客套之词，不想兜圈子的东方宸单刀直入：

“没有外人，开门见山吧，南安王。

朕的皇后并不是贵国安宁公主，相信南安王必定知晓。

但朕的皇后，和即将成为贵国驸马的封希佑，究竟是何人，南安王可知？”

沉寂寂的暗夜，小亭的光亮蔓延至花园周围数尺。

各种珍奇花草隐约可见，轻柔吹至的晚风里亦有淡淡香味儿。

周逐明微卷的发丝随着轻风拂动，小幅度跃动着。

手端金盏的他，因为东方宸的话而霎时怔住，面若石像。

片刻，虎目中慢慢涌上探究，他将金盏轻轻放下，模模糊糊道：

“不知皇上此时和小王说这个，究竟有何用意？皇上说娘娘并不是鄙国安宁公主，有何凭证？”

没有摸清东方宸的真实意图前，周逐明深知自己不能随随便便承认。

毕竟，自己和东方宸并没到什么话都谈的程度。

而且这关系到两国邦交，有引起战祸的嫌疑。

骁勇善战忠心为国的他不惧战乱，但他却并不愿意看到无辜百姓为此受苦。

得知楚悠悠的真实身份和见过今晚封希佑的癫狂，东方宸隐隐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步步坠入腹背受敌之境。

一旦封希佑成为驸马，取得周威的绝对信任，他借魏国内斗之际发起战事的话，自己就很有可能陷入被动，并且胜算极小。

内忧外患，那是身为帝王最可怕的局面，就好像里面有细火慢炆，而外面有烈焰炙烤。

夹在中间且势力并不很突出的自己，就会两面夹击，从而溃败如泥。

只不过，如履薄冰这么多年，已让他锻炼出在绝境中寻找机会的本事。

眼下的机会，就是周逐明。

虽眼下并无绝对把握周逐明就会如设想的那般伸以援手，不过……他还是要试试。

***

仰头将精巧小金盏的美酒一饮而尽，东方宸唇边有浅笑荡漾开来。

优雅的样子，和刚才因为担忧而麻木判若两人。

幽远深瞳慢慢灿烂，知道周逐明是在打马虎眼的他凝视住他的明亮双眼，笑道：

“南安王忠心为国，着实令人钦佩。

实不相瞒，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知道皇后不是安宁，只不过并没声张而已，更不想因此事而和贵国闹僵。

至于你说有何凭证，首先朕想请问南安王，你可知，今日朕前去会见的究竟是谁？又是谁对皇后下的手？”

他果然早就看出安宁不是真人！

但他的不声张，究竟是因为对假安宁的爱意，还是另有谋划呢？

也许，这两者兼而有之。

考虑到魏国的强大和东方宸的身份，历来光明磊落的周逐明轻笑两声，只得继续伪装：

“皇上执意独自前往，小王自然不会派人跟踪，又如何得知皇上见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想不到他演戏也很有一套，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低眸看向金盏中流动着汨汨灯火颜色的酒水，东方宸沉思片刻后，决定挑明。

不然，周逐明怕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诚意。

深抿凉凉美酒，他收敛浅笑认真道：

“朕去见的，是即将成为贵国驸马的封希佑。

恕朕直言，南安王对封希佑了解多少？

如果没记错，当日南安王在西京当众言明他乃一介商人，不知南安王究竟是有意隐瞒，还是的确不知？

这些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安王知道封希佑究竟想干什么吗？”

话到这份上，周逐明再怎么想回避这个问题，也难以再装下去。

除开知道他是晋国商贾中最杰出的青年才俊，我对他的确所知不多。

之前派出去调查的人不是死就是哑，根本查不出任何线索。

可现在皇叔对他信任有加，对我疏离又淡漠，哎……

苦闷涌上面庞，浓眉深卷的周逐明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小王愚钝，除开他姓名，他是谁，小王的确从来不知。不过皇叔对他极信任，也许皇叔知道。皇上故意提起这个，想说什么？”

“皇后和他乃表亲，他们俱是已不复存在的楚国之后。

这……就是他那么痛恨朕的原因。

也许南安王会觉得这些和你以及晋国无关，但事实，绝不是如此。

封希佑想借晋国势力和我魏国为敌，实现他的复国夙愿，这很容易就能猜到。

他的野心不仅限于此，他的最终目标是一统天下。

言尽于此，以南安王的聪明，应该知道朕究竟想要说什么了吧？”

东方宸的一番话，让周逐明震惊同时，也引起他的深思。

这么说来，当年楚国被灭的时候，封希佑带着公主逃至我国，隐姓埋名么？

一统天下……

晋国等于就是他实现宏愿的跳板，这天下之中，是不是也包括我们晋国？

从他的朗朗风姿实在看不出他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会不会是东方宸在挑拨离间？

眼下，东方宸还是个需要提防的人，不是吗？

突兀的又出现个早已消失的楚国，粗中有细的周逐明不得不细细思量。

半晌，思路慢慢清晰的他微抬虎眸，不太置信的道：

“听皇上的意思，是要小王和你共谋，除掉封希佑吗？

他乃安平亲自选中的驸马，且不说小王不能杀，再说了，他要灭你魏国复楚国，关我何事？

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我晋国驸马，怎么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面对深沉难测的东方宸，周逐明谨慎有加，故意将他所说的“一统天下”忽略不计。

他的这种小心思，当然不能瞒过东方宸。

细审周逐明面容的同时，他不禁心沉了沉。

周逐明的忠诚有目共睹，我选择他作为自己获取时间的机会，到底对不对？

不着痕迹的喟叹，他轻笑摇头：

“皇后同他乃表亲，我想……他们在灭国之后也是一起长大。

今日，他都能对皇后痛下毒手，你觉得……他会眷念所谓的驸马之谊吗？

说句不怕让南安王笑话的话，同为男人，我看得出他对皇后深重情根，你觉得他会安平公主会是真心么？”

听他连封希佑对自己皇后有情的话都说出来，周逐明越发不安。

他既爱自己表妹，却又舍得将他送至仇敌身边，该要多硬的心肠？

眼前浮现出屡次令自己心内有莫名情愫飘过，而现在因封希佑而奄奄一息的楚悠悠，周逐明决意姑且先和东方宸好好谈谈此事。

***

再次给东方宸添满酒水，粗犷脸庞上写满凝重的周逐明疑惑道：

“以皇上之见，小王该如何？丑话说在前面，诛杀封希佑，是万万使不得的事。”

“朕不知道贵国皇帝是否知晓封希佑的真实身份，所以朕想，第一步应该是南安王向你皇叔禀明这些。

听闻贵国皇上对安平公主宠爱有加，他应该会为她的幸福和将来考虑。

至于第二步，呵，南安王乃沙场骁将，豪气万千，但应知兵戎相见，其实对谁都没好处，两虎相争，必两败俱伤，因此……”

见周逐明好像有点软下来，东方宸直接将心底所想说出。

聪明人面前，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他必须要赌，赌周逐明对晋国前途的关心，赌周逐明的仁慈之心。

长叹两口，周逐明起身背对圆桌远眺天边弯月。

清莹银辉轻柔洒落，他望月喟叹。

东方宸提议中的重点他都明白，他亦不想无故发动战事，而造成更多百姓流离失所。

不过眼下，早已失去圣宠的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皇叔？

他实在没有把握。

若论争宠和心机，他认为自己比不上封希佑。

而且，忠诚有加的他始终觉得东方宸乃他国之主，自己和他商谈协议事情好像不太妥当。

本着不愿将晋国内部态势诉诸于外人的想法，凝月许久的周逐明回过头来，扬起一抹鲜少出现的轻浮笑意：

“小王……明白皇上深意，不得不佩服皇上的深谋远虑。

正所谓攘外必须先安内，皇上想争取时间。

既然皇上如此坦诚，小王也就不含糊。也许，本王是说也许，这个忙我能帮，不知皇上能许给小王什么好处？”

***

略微一怔，东方宸旋即粲然莞尔。

周逐明算得上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说到底还是他国王爷，永远都不能不考虑利益。

更何况，如若他给自己争取时间的话，等于就是贻误晋国消灭魏国的最好战机。

的确是需要很重的补偿，才能令他下此决心。

而且，自己也并不介意给周逐明一些好处。

既是协议合作的话，行事历来都很君子风度的他也不愿看到对方吃亏，或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