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左一句皇上离开,又一句慰藉皇上在天之灵,楚悠悠无奈苦笑。
支起软绵绵的身子示意他们靠近榻边,她道:
“好,皇上没有看错你们。之前,太后召见本宫,大小王爷,两位贵妃,主要是谈另立国君之事,出于无奈,本宫已撒谎说自己怀有龙胎,而事情究竟如何你们都清楚,所以切记不能泄露,以免……”
“娘娘,太后历来多疑,她肯定会派太医来验明你是否有孕,这……该怎么办?”
想起赵太后那张依旧精致却深不可测的脸,小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若被发现是假,太后完全有理由赐死皇后。
“不用担心,本宫自有办法,你们记住,不要泄露在晋都之事就好。”
宽慰的笑笑,楚悠悠端起思月泡好的参茶轻抿。
若不是有绝对的把握,她如何敢在多疑又精明的太后面前撒谎?
也许是从来就对太后十分惧怕,小容子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颤抖道:
“娘娘,即算您有办法躲过太后的确认,那十个月后您该去哪儿找个婴儿来……来给太后看?”
抬腿下榻,楚悠悠走近能看到院中花木的窗棂边。
星月失去踪影,黑夜沉沉得像是浓墨漫天泼过。
微微抬眸仰望天边,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小容子的问题:
“十月太漫长,顶多一到两个月吧。”
疑惑相视,小容子和小棉均觉得皇后好像有很重的心事,不过他们亦不敢再追问什么……
***
短短三日,跐溜滑过。
除开东方恒前来探视过一回,未央宫相比从前越发冷清,甚至连楚悠悠所估计的斩草除根的杀手都未曾出现。
可这样的平静,反而让她更不安。
像暴风雨的前夕,压抑之感重重砸在心头根本挪不开。
秋日暖阳高照,淡金色光芒万丈,明瓦朱墙的皇宫美轮美奂。
蜿蜒绵长的宫道上,坐在凤辇上前去朝堂,楚悠悠微抿菱唇。
手中的丝帕翻来覆去绞动,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比平时要急促。
若说完全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今日一议的结果她可预见,这个单独面对文武百官和太后的时间,却是难熬。
威严大气的朝堂上,龙椅空荡。
身着黑金色朝服,头戴金灿灿凤冠的赵太后淡扫娥眉,凤眼犀利,珍妃兰妃落座左方。
随着周得全一声高呼,楚悠悠缓缓走上鲜红地毯。
只见她身着月白色抹胸上装金凤展翅,下配同等色泽的锦缎长裙,牡丹朵朵,尽显雍容。
腰间系条淡紫色烟罗软带,外披雪白纱衣幽香阵阵,错落有致的颜色交错使得她看起来高贵典雅,似从画中走来。
淡雅珠钗与衣裙相得益彰,莲步盈盈的她风华难掩,堪比天仙。
施礼落座,坐于太后下侧的她就看到赵太后几分鄙夷几分生气的扫视堂下看得有些呆滞的百官。
不悦的将情况陈述后,她拉长语调道:
“不知……各位卿家有何高见?”
无人开口,金碧辉煌的朝堂静默得连根针掉到地面都能听见。
许久,秦鹏大学士上前:
“太后,娘娘,微臣愚见,不论何时,都应以国为重。皇上驾崩实乃痛心疾首之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支持立即选立新君。”
头炮一响,朝堂内顿时炸开锅似的议论纷纷。
半炷香时间后,两派生成。
很明显,支持遵从遗诏的大臣只有少数。
其中权位最高的,就只有冷脸虎面的薛贵大将军。
喜悦初见的赵太后傲然睨视反对自己的寥寥几人,杀机暗生,冷脸道:
“江山社稷,岂可托付他人?哀家觉得,是时候公布一件事情了。”
江山社稷,岂可托付外人?
皇后虽是晋国公主,但她毕竟已嫁入魏国为后,怎么还能说是外人?
况且她身怀龙胎,太后为何会说出此番话,难不成另有玄机?
莫名其妙的话,让堂下众人一头雾水,更让楚悠悠心惊肉跳。
上次珍妃生辰,太后似乎就在有意试探我,难道她已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按理说,应该不可能。
当年楚国皇族仅剩我和佑哥哥,谁还能认出我们呢?
笼在宽大纱衣袖子下的素手紧紧相握,手心冒出细汗,她不敢挪动分毫,更不敢露出胆怯之色。
“臣妾从晋国远嫁而来,踏上魏国那日起,就将自己视为魏国人。
太后所言到底是何意,臣妾实在难以揣度。
况且,现在臣妾身怀龙胎,难道太后连腹中胎儿的真实也不相信吗?
他……可是您的亲皇孙啊。”
凝脂皓腕微抬至腹部,楚悠悠竭力表现得镇定如常。
眼角瞟向堂下,她看到大臣们又在议论,自己的话,好像还是有一定的作用。
太后即使有所怀疑,应该也没有证据才对,我只要咬死不承认,她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反正今日结果必定是要让她得逞,既然只是过过样子,我当然不能让她抓住机会,致我于死地。
冷厉浮上眉眼,赵太后似笑非笑,语调微扬,噙着隐隐霸气和不屑讥讽:
“是么?皇后这情理并茂的话,着实令人感动。
想必,皇上生前也是被你巧言令色所迷惑吧,不然何至于立下那等遗诏?
值得庆幸的是,天不绝我大魏,竟让哀家无意得知你的真实身份。
今天,就算你将这清朗秋日说成遍降瑞雪,哀家也不会再信你。”
许是赵太后的话锋转得太快,朝堂中一干人目瞪口呆,半晌才慢慢理清她这番话的深意。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家都有共同的疑问:
素闻晋国来的安宁公主也就是皇后大方得体温婉娴静,但听太后之意,她好像并不是安宁公主。
那,究竟是谁?
因为那晚和太后的不悦,身着蛟龙锦缎长袍的东方铭对今日早朝本来兴致寥寥。
不过,听到赵太后这话后立马来了精神,略带猥琐的目光盯向上座的楚悠悠,脑海里遐想万千。
冰为肌肤玉为香骨,素服犹若盛装,皇后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如果……
如果她不是安宁而被母后赐死多可惜,哎,我可是最会怜香惜玉的一个人了。
小宸有福得到却无福消受,当真有些暴殄天物!
东方恒的眼神,亦停留在素衣玉容的楚悠悠身上。
温软的怜悯如同潺潺溪水从他狭长丹凤中流出,他胸口闷得难受。
虽不知自己母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母后心底已起杀意——
其实,很久以来,东方恒并不是不知道有明争暗斗存在于皇兄东方宸和母后之间。
不过,他始终相信母后不会做出过激行为。
梅初雪的悲剧发生,他把满腔怨气全部洒到东方宸身上。
本来兄弟情深的两人,形同陌人,疏离冷漠。
生性潇洒随意的他寄情风花雪月,不问俗事,只求在淡然流年中饮尽失去挚爱的伤。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慢慢发觉一些不对劲。
玉妃之事,让他意识到自己所有臆测都可能是真。
而东方宸出宫,太后的异动,再次证实他的想法。
那日小酌,太后有意试探他是否有称帝之心,被他断然拒绝。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性子淡然,更因为他从玉妃之事后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长时间误会东方宸。
况且,他始终都觉得东方宸是个好皇帝。
父皇当年的决定并没错,又何须做些不必要的改变?
不过很可惜的是,东方恒能敏锐发现这些,却束手无措。
他是名义上的议政王爷,由于有意疏远俗事,到现在手上根本没有多少实权,更别提和野心勃勃的东方铭和盘踞多年的太后做比较。
而且,要和血缘相亲的生母决裂,更是件需要勇气和时间的事。
难道……皇后真不是安宁公主吗?
皇兄生前究竟知不知道这事?
不论怎么说,她毕竟怀有皇兄骨肉,母后……母后该不会要斩草除根吧?
巨石压心,东方恒微张薄唇,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脑海里尽是空白。
肃然发呆之际,他听到楚悠悠依旧镇定冷静的声音传来:
“天地可鉴,皇上遗诏,乃皇上在臣妾不知情的时候所书,太后如今却指责臣妾利用容貌和巧词迷惑皇上,实在令人心寒。
不过,臣妾自不敢责怪太后半句,毕竟……”
身世问题被意外提出来,这是东方宸和楚悠悠全然没料到的事。
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宫中有谁会知道她乃楚国之后。
可天不遂人愿,从太后语气听来她似乎已有确凿证据,我究竟该如何力挽狂澜呢?
口头上还在坚持,楚悠悠却在暗暗思考另外法子。
“还敢狡辩?皇后果然厉害,到现在,都能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为了证明哀家不遂有意诬陷,传个人上来吧。裕安,传吉祥!”
冷笑着打量楚悠悠,赵太后不得不承认,看似柔弱的皇后可能比她想象的要难以应付。
如果不是裕安给出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招,还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