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过多次东方宸听到这些后会动雷霆之怒,她却没料到,他只是凉意沁人。
冷飕飕的模样,比怒火满面更恐怖。
贝齿深咬下唇,她可怜兮兮的点头:
“皇上,臣妾该死。不过,求皇上念在臣妾伺候几载的份上,饶过年迈双亲和无辜的表哥。”
其实,东方宸表现出来的凉意,也让楚悠悠担心。
不管他对柳媚儿有没有感情,这毕竟是件丑闻。
现在的他却淡漠至极点,让人难以琢磨。
“身为妃嫔却红杏出墙,实属罪大恶极。盈妃,你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居然还敢为别人求情?”
寒意森森的反问像从冬天飘来,东方宸眼前浮现出当年两人相识的情景。
“是,臣妾的确罪大恶极,令皇室蒙尘,但皇上,求求您,放过他们好不好?所有过错,臣妾愿一力承担。”
柳媚儿哭着爬到东方宸脚边,泣不成声。
她还想继续求情,在门外并未走远的李桓已冲进来,直挺挺跪下后,凛然道:
“皇上,皇室声誉不容玷污,草民从来明白。如非要有人死去来弥补,草民愿代媚儿一死。千错万错都是草民的错,实不该……”
青衫俊秀的李桓满面决绝,双眉流露出对柳媚儿的不舍和愿意承担的决绝。
楚悠悠看在眼里,感动在心。
盈妃当年为求荣华富贵弃他而去,他却多年相守不离不弃。
这样的男人,真是世间少有。
直至此刻,他依然愿意赴死以保盈妃安然,该要有多浓的情谊才能令一个人如此?
抿抿唇角,她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东方宸再次冷冷出声:
“听说你饱读诗书,朕要请问你,如若有人和宫内妃嫔发生私情,按大魏律例,此人该如何处置?”
脸色变得铁青,下跪的李桓双目凄迷颔首作答:
“回皇上,按大魏律例,该处极刑!可……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媚儿在您身边伺候数载,求求您看在这几载光阴的份上,饶她一命,草民虽死无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李桓的痴情跨越了流年,仿佛永远定格在两人初识的时候,情意绵绵,从此相约不离弃。
即算盈妃离开,他却固守在此。
所为的,大概就是盈妃一回头时,就能看到他还在原处吧?
如此想来,李桓其实很了解盈妃。
楚悠悠默默无语的看着他们,柔肠百转。
除却理解和动容,身为正宫皇后的她连半句责备都说不出来。
“不,表哥,都是媚儿的错,我身为贵妃,却不知检点,与你无关。皇上,您历来仁慈,对臣妾处处留心,照顾周全,这次……就当臣妾最后一次求您,好不好?放过臣妾的双亲和表哥。”
***
自打认识盈妃开始,楚悠悠对她的印象最主要就是咋咋呼呼。
她有小聪明,有美貌,有舞姿,却总是缺乏一份内敛的智慧,冲动时常体现在口快上。
可眼下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的盈妃,让她不禁生出份怜惜。
同为女子,她理解盈妃的苦,更何况痴情万分的李桓本就是个好的良人,不是么?
轻转盈盈秋波,她凝视东方宸宛如雕塑的脸,发现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对自己的眼神都没有半点反应。
心沉了沉,楚悠悠紧蹙娥眉。
有玉妃,现有盈妃,虽说这两人东方宸皆不是特别倾心,可至少也算他的女人。
换作任何一个人,想必都有些尴尬吧。
现在的他,是有些恼怒,所以冷漠?
冷眼打量神色俱伤的两个人,东方宸喉头轻动,却瞟到柳氏夫妇亦出现在门口。
老泪纵横的柳士奇显然已听到李桓和柳媚儿的全部对话,斥责道:
“桓儿,媚儿,你们都不要再说了,犯下弥天大错,还敢求饶!”
颤颤巍巍下跪,他身子匍匐至地,诚恳道:
“皇上,老朽教女无方,但凭皇上处决。”
门外,清幽月华洒落。
扫视跪满一地的人,深瞳里飘上些莫名惆怅,东方宸深深凝视着青色薄纱烟罗衣裙的柳媚儿,像是在告别,永远的告别。
楚悠悠轻而易举的读懂他这最后的眼神,有意为盈妃说上几句,却张口无言。
所有脑海里的辞藻像是顷刻消失,历来口齿伶俐的她像是碰到天大难题,有心无力。
处在她这个位置上,说什么都不妥。
她能看到李桓和盈妃的难得,却不能不考虑东方宸的感受。
“身为贵妃,不守贞节,违背妇德,当予满门抄斩。念其伺候几载,免去家眷死罪,赐毒酒一杯。李桓,罪当极刑,念其坦白之,行亦赐毒酒一杯。明日上午行刑,今晚……好好话别吧。”
留下这串话,东方宸拂袖而去。
此起彼落的哭声中,楚悠悠提裙追出去。
***
明月高悬,疏星点缀。
玉柳山庄的后花园,在无边苍穹下静谧。
从抄手长廊蜿蜒而过,楚悠悠看到东方宸正独自靠在长廊尽头的朱红柱子边仰头凝月。
双手环抱胸前,他俊挺五官已蒙上幽幽清辉,似远似近,悲喜不明。
莲步轻移,楚悠悠小心翼翼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开口。
将李桓和盈妃同时赐死,从皇帝的角度来说,完全可以理解。
可往往这时候,她却始终希望他是在东方宸、而非九五之尊的立场来看待。
舔舔有些干涸的唇,楚悠悠搜肠刮肚,正欲开口,就听得他清幽得好似山泉的声音随着月色弥漫:
“双影说过,世上有种药服下后能造成假死,气息全无,三日后会死而复生。悠悠,你应知这种药吧?”
未曾料到他开口就说这个,楚悠悠微微怔住。
旋即明白过来,露出会心微笑。
东方宸,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东方宸。
皇帝是他的一重身份和闪耀光环,可是他的内核,他的本质,始终仁慈宽大。
作为一个男人,他能将这种尴尬全部吞咽,甚至伪装冷酷,还私底下想给他们活路,这不能不说他有天空般广阔的胸襟。
将头轻轻靠至他肩头上,暖流溢满楚悠悠的心田。
即算东方宸坚持赐死二人,她深知自己也不能有多话可说。
但毕竟两条人命,且他们又生死相许,善良纯真的她希望看到他们有个好结局。
轻启薄唇,她轻喃出声:
“为何不对他们说明实情,还装作那么无情的样子的呢?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很多人误解你的。”
这个男人,他有着宽容仁爱的心灵,却始终掩藏在他的深沉和伪装的冷峻之下。
松手揽住楚悠悠的细腰,让她完全倚靠在自己胸膛上,东方宸对月苦笑,良久无言。
回想当初,失去梅初雪的自己因为在柳媚儿的舞蹈中看到一种新鲜和活力,遂带其入宫。
许是因为当时他冲动急切的想发泄内心苦闷,他并未查实柳媚儿之前在楚州的经历。
而当年有意飞上枝头的柳媚儿更有心隐瞒,高高兴兴入宫。
直至后来,她总会提及自己远在楚州的表哥,再到这次见面,东方宸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无意拆散了一对鸳鸯。
盈妃的坦白令他微生惆怅的同时,却也暗自松了口气——
天性自然,不喜拘束,痴迷舞蹈的柳媚儿,其实应该属于宫外。
宫内那种阴森肃杀、机关重重的地方,只会束缚和剥夺她原本存在的灵气。
这次出宫,最高兴的莫过于她。
尽管在危险来的时候怕得要死,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她的兴高采烈。
不过在表面上,东方宸却不得不伪装。
事关皇家声誉而且又发生在此个紧要关头,他有心成全,也得想个万全之策。
且不说周得全是太后的人,他必须保证避开可能出现的耳目,也必须给制造出假象给世人和后人看。
毕竟,柳媚儿是名正言顺的魏国四妃之一,她是死是活,得有个交代。
历来帝王多数冷酷无情,也许并不是因为他们愿意如此,而是深在高处身不由己。
而东方宸,他就多次体会到这种身不由己。
“别人如何看我,有那么重要吗?曾经我觉得有,不过后来慢慢觉得,并不那么重要。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违背本意的事情太多,很多时候,我只要求自己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其它人怎么想,我不在乎,也在乎不了,是非论断任由他人评说,我问心无愧就好。”
薄唇微扬,沐浴在皎洁月色中的东方宸带着几分潇洒和不羁,同时却也有淡淡寂寥。
微微仰头,楚悠悠将他的全部心思一览无遗。
心下安慰之时也,不禁为这个高处不胜寒却又处处坎坷的男子心疼。
踮起脚尖在他笼罩淡黄荧光的脸颊印下一个轻吻,楚悠悠直起身子轻移步子站至东方宸正前方,无比认真道:
“我理解你的苦心,更理解你的为难。
从今以后你都要记住,不论别人怎么看你、怎么想你,你都是我心目中既仁慈又宽容的东方宸。
你的胸襟,其实令很多人望尘莫及,包括我。
所以,以后不许用这种寂寥的语气说话,知道吗?”
晶莹剔透的绝色容颜在月光下带着点点朦胧,听到她这种霸道的语气,东方宸不禁想起从前她也这么霸道的说过一句话:
即算你死,我也要你死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