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只听说东方铭在战场上勇猛刚强，谁知他也有如此动情的一面？

也许，每个人真的都逃不过爱情。

不知什么时候，它就会悄悄进驻心底，让人防不慎防。

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暗暗轻叹，楚悠悠轻声询问：

“太后向来对小王爷很是疼爱，难道当年她没有考虑小王爷的感受么？”

“作为母后，太后的确对小恒疼爱甚多。但作为魏国掌权者，太后恐怕考虑得更多的是梅家的半壁财产。

初雪聪明，终究过于单纯，且走南闯北的她不像深闺女儿那般拘小节。

因此，她一直将小恒和东方铭当兄弟看待，对他们的心意……有些后知后觉。

当他们二人不约而同表明心迹时，初雪慌了。

太后看出异样，遂询问，初雪据实作答，同时也表明她心系于我，望太后成全。

知道么，她最爱紫色，因为她觉得那是属于精灵的颜色。呵，她的脑袋里啊，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毫无意识加了后面一句，东方宸眉宇间带着浓浓宠溺。

仿佛他所说的人尚在眼前，从来不曾失去。

眼前仿佛出现一个身着淡紫衣衫的娇俏女子在绿色旷野中奔跑，笑语琅琅，满脸明媚……

楚悠悠恍然而笑，几乎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纯真美好。

紫色是属于精灵的颜色，想来，她本人想必也像坠入凡间的精灵吧。

可是，精灵生长的国度应该是美丽自然的原野，而不是人吃人的深宫。

自进宫来，屡次看到东方宸身着帝王并不经常穿戴的锦缎紫，想必是因为当年的梅初雪深爱紫色吧？

爱屋及乌，爱一个人时也会不知不觉中爱上她的喜好，憎恶她的厌恶。

对他来说，梅初雪是他生命中最初最纯的美好，却终究留不住，这样的痛恐怕比三三魔蛊更让他难过。

心柔柔的疼起来，但这疼痛不带醋意，只是单纯的为东方宸的伤痛而心疼：

“太后成全你和她，却同时也让两位王爷希望落空。自此，你们兄弟几个就生出嫌隙，对么？”

“东方铭还好，小恒的确低沉了很久。

大婚当日，我以为初雪会被敕封被皇后，但最终还是贵妃。

当夜，不满于她成为贵妃的我找到太后，而太后……显然考虑入宫不久的珍妃，因此，她说谁能率先诞下龙子，即为皇后。

生性不念小节的初雪本也不在乎这些，因此我们有一段很惬意的时光。

虽然小恒那时黯然神伤，他终究是接受了事实，只是要求我好好待她，毕竟深宫多怨。”

说到这时，东方宸俊挺脸孔慢慢柔和下来，让人很容易就感觉到他所说的那段生活的旖旎温情。

***

沉浸在回忆中的他默默半晌，似乎在回味那些已如云烟的往事，片刻后再度悠悠开口：

“已知自己活不过二十三年的我，其实也想过不让她入宫，因为一旦我死，她就会无依无靠孤独终老。但她却告诉我，即使只有几年，只要我们彼此相守度过，哪怕最后要她守在宫中孤独至死，她也无怨无悔。因为，相守的情意足以温暖她的一生。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听到这，楚悠悠不禁心生感慨。

脑海中紫衣女子的容貌并不清晰，可楚悠悠对她的轮廓和心性却越来越感应得真切。

既然得不到天长地久，短暂年华也要坚持相守，即便最后天人永隔，至少曾经深爱过珍惜过努力过。

如此，无悔矣。

梅初雪的想法，和我想到的刹那永恒多么接近。

也许最后我和东方宸势必你死我活、不得和美结局，而曾经有过的刹那却永远停留在我心中，直至我这此生的最后一刻。

而这于我而言，已是永恒。

柳眉轻蹙，朱唇紧抿的楚悠悠心无杂念，完全沉浸在梅初雪以及自己的世界中。

“她不是傻，而是太爱你。因为强烈而浓厚的爱，让她宁愿永远短暂却不愿从未拥有。你和你们之间的回忆，是她温暖的源泉。”

句句都是在说梅初雪，楚悠悠觉得也像在说自己。

可是啊，她的惆怅和无奈远比梅初雪要多得多。

所以，她无法做到像梅初雪那样肆意坚定。

她开始有些羡慕梅初雪的同时，亦为自己感伤。

温柔似水且又贴心贴肺的话让兀自回忆的东方宸稍微愣住，敏锐如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言语中浅浅的无奈和羡慕？

伸手将她放在膝头的左手握住掌心，他发自肺腑的道：

“看来，你比我更了解她。可惜的是，承诺给她最美几年的我，却连几年的这个诺言都没有实现。”

“她……是如何过世的？”

最不愿提及的问题终究还是要提，就像很多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始终都要面对。

“大约半年后，初雪怀有身孕，当时的我和她真是喜悦不已，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当年中秋之夜，我被蛊毒折磨得死去活来时，她意外喝下堕胎药导致流产，差点命丧黄泉。”

那年的月圆之夜，简直是东方宸的噩梦。

蛊毒之痛尚且难忍，流掉的孩子是他的全部希望，而奄奄一息的初雪亦是他的心头挚爱！

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有些颤抖，楚悠悠将右手覆盖上东方宸微凉轻颤的手背，默然无语。

良久后，才轻轻道：

“是意外还是被害，你……知情么？”

喉头微微颤动，东方宸极力压抑着自己心头涌上的苦涩。

事隔几年，本以为绝口不提能淡忘，本以为再次能再提起时就能释怀，但伤疤依然是伤疤，被揭开总是会痛。

“我怀疑……是有人蓄意在初雪的安胎药中加了东西，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珍妃。盛怒之中，我要求太后彻查此事，太后却不那么在意，甚至暗示我，无凭无据不能随便怀疑珍妃，毕竟珍妃无辜。那时登基尚且不久，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没有全部大权的皇帝，是多么悲哀，悲哀到连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

“而更让我觉得悲哀的还不止如此，初雪她……”

眼睛湿润的东方宸微微抬头，仿佛这样能阻止心头的哀思冲上脑海，将他从头到脚的淹没。

随着夜色越发幽沉，洒遍天幕的星星光亮被衬托得越来越亮，眨呀眨呀，不知疲倦，不懂喜乐亦不懂忧伤。

高高在上的帝王又如何？

很多时候连寻常百姓也不如。

荣华富贵尽在帝王家，无奈痛苦也在帝王家。

这是他说过的话，想来他是深有感触吧？

楚悠悠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暖来慰藉，来告诉他她在身边。

“因为失去骨肉，所以她伤心欲绝么？”

梅初雪是如此挚爱他，却也知道他活不过二十三，肯定是特别想为他留下点血脉吧？

对于他们来说，血脉是延续是希望是爱的见证，不是么？

***

收回眼眸再度凝望稍起细波的湖面，东方宸感觉到手中的温暖。

哀戚遍心之中，仿佛终于找到点安慰和希望，他的手亦紧紧贴向楚悠悠：

“失去孩子对初雪是个沉重打击，她的笑容不再明媚，也很少说话，我十分担心却也无计可施。

当时魏国边界小国时不时爆发冲突，位于南方的益国频频来犯，太后命我挂帅亲征，小恒东方铭随行。

深知初雪情绪不佳，小恒要我别去，他替我出征，可我没答应。

其实……不是不答应，而是我不能答应。

因为太后对我下的是死旨，必须完成。

那时，我登基不久，根本无法违背太后。

而且，我不忍小恒替我去求情，遭斥骂，危及他们母子感情。

所以我告诉小恒自己必须去，因为得证明给所有人看，魏国的新皇帝亦不是泛泛之辈。”

“是不是你去征战后她过于思念，忧疾未除且又添新愁，所以……”

再怎么聪明，梅初雪毕竟也只是一介女子。

当她所依靠的人不在身边，她在这泱泱深宫中恐怕是度日如年吧？

毕竟，这奢华的皇宫大院，对经年走南闯北的她来说本来是一座精美囚笼。

生性又率真的她对后宫深浅恐怕也是甚为苦恼，由此郁郁不欢。

东方宸摇摇头，眼眸中的痛苦之色越发沉重：

“挥师南下，和益国的战争拉得很久，经过一个月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稍有起色。

小恒劝我回去见见初雪，我亦没答应，因为那时是关键时刻，我想一举拿下益国，顺利班师回朝。

进入冬天，粮草有些供应不来。

东方铭主动要求回西京解决粮草和军饷问题，我央求他代我问候初雪，可他带回来的……却是晴天霹雳。

在他回去的第三天，初雪用白绫在沁雪宫结束自己的生命，留下遗言，只叫我好好照顾她姐姐初恵，对自己为何寻死只字未提。”

想过她可能是忧疾至死，也想过她可能是在宫闱争夺中被害，但唯独没想到她是悬梁自尽……

樱唇微张，楚悠悠惊诧的向东方宸，一瞬间明白过来他为何不愿提及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