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楚悠悠习惯性的在灯下翻看医书。

虽为自己不知不觉中萌生的爱意苦恼，更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惆怅，但她没忘记要解三三蛊毒的决心。

万籁俱寂，雕花窗户边有清淡星辉洒落，和屋内的莲花宫灯交相辉映，将整个屋子照得恍若白昼。

团扇轻摇，青丝垂落的楚悠悠身着一袭雪白纱衣，腰带绾成一枚紫色蝴蝶结，纤腰盈盈的她靠在榻边。

未施粉黛的她看起来比白日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圣洁高雅。

宛若一朵碧池青莲在幽蓝天幕下无声无息绽开，美得出尘脱俗倾国倾城，神笔难绘。

悄步来到未央宫，东方宸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站在门口很久不想开口，似乎害怕眼前的美景佳人会因为自己的唐突声音而消失。

暖流在体内轻轻滑过，永恒之感再度来到脑海。

知道自己只有二十三年可活，所以，永恒对他来说是水中月镜中花。

而这一刻，他却无比真实的想要永恒，想要和眼前的人直至永恒！

聚精会神的楚悠悠很久后才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轻抬双眸，一袭蓝紫色锦缎长袍的东方宸映入眼帘。

足踏描金腾龙黑靴的他风姿朗然，眉宇清朗，袖口处的银丝在灯火中闪闪发亮，异常夺目。

***

“皇上来了怎么不说话？臣妾这就叫小棉给您沏茶。”

楚悠悠放下书卷，有淡淡喜悦浮上脸颊。

以为东方宸会为白天的问题生气，没想到他还是出现，这让整天心神不安的她像是找到些归属感似的安心。

“不用，带你去个地方。”

不容拒绝的声音刚落，楚悠悠就感觉到东方宸温热手掌已握住她的手腕。

随着他的脚步，两人在黑夜中缓缓走出未央宫。

宫道悠长仿佛没有尽头，楚悠悠缓缓跟在他身后。

时不时看他几眼，似乎听到心中有莲花盛开的声音，细细的，喜悦的，也是美好的。

七转八转，脚步匆匆的楚悠悠发现他们好像已经是在去灼华宫的方向。

停下步子，她轻问：“我们去哪儿？”

“去个可以说故事的地方。”

转身轻笑，东方宸施展轻功，顺带将她搂入怀中。

很快，两人就未经灼华宫正门，直接飞跃过墙壁来到后花园。

星辉清幽，灼华宫的后花园悄无声息。

轻车熟路的将楚悠悠抱至一方湖泊边的巨石边，东方宸温柔将她放下后，和她并排而坐：

“想给你说个故事，关于初雪的故事。”

微风徐徐吹过，泥土气息混合着花香扑面而来。

灼华宫后花园被幽黑天幕笼罩，深不见底的湖水倒映着天上明亮萤黄的星子。

给湖面带来几许光亮的同时，也添了几许灵动之意。

光滑巨石上，楚悠悠抱膝而坐。

青丝从两间披散开来，盈盈秋波中有丝惆怅。

向湖泊对面的灼华宫远眺，宫灯此起彼伏，隐隐约约映着朱红色门墙。

昆虫的鸣叫窸窸窣窣传来，和着一两声不知倦的鸟啼，衬得夜越发幽静深沉。

纵然身边四处都是黑暗，楚悠悠却丝毫也没害怕，反而觉得无比安心。

嗅着身旁飘来的龙诞香味道，等待很久也不曾听见东方宸开口。

侧头凝视他片刻，心因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沉静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白天一时冲动脱口而出的问题也许给他带来些许困扰，毕竟没有人愿意去回忆悲痛往事。

不知为何，她几乎就能肯定梅初雪的故事必定凄美。

也因为如此，东方宸所以才一直难以释怀，甚至提都不想提。

露出一抹清浅微笑，她动听的声音中饱含理解的心疼：

“不想说，就无须勉强。白天是我过于冲动了，你别介怀。”

早已非常了解她性格如何，东方宸听得出她话中深藏的关心。

轻轻扯动嘴角，他亦侧头，幽深瞳孔内并没有太多痛苦之色，只是怅然：

“如果我介怀，今晚就不会带你来这。”

顿了顿，他转开眼眸远眺前方灯火明灭的灼华宫，轻声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其实，从前这座宫殿并不叫灼华宫，而叫沁雪宫，是雪妃，也就是初雪的宫殿。灼华沁雪，不止名字意境相差太远，连人也截然不同。”

听着他若有所指的感慨，才思敏捷的楚悠悠立刻悟出来，他是在感慨现在的珍妃和当年的雪妃差异很大。

回想刚刚入宫时，灼华宫闹鬼一事让众人脸色皆变，想来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雪妃是东方宸的禁忌吧。

而当我提出和珍妃互换宫殿，她踟蹰片刻才答应，是不是也因这精丽的宫殿，曾住过东方宸深爱的女人？

所以，珍妃觉得东方宸必对这座宫殿有所眷恋。

殊不知，物是人非其实最是伤怀，敏锐又敏感的东方宸怎么会傻到连这想不清楚呢？

***

“梅初雪，梅初恵，二人是同胞姐妹？”

尽管一度很想知道究竟过去发生了什么，可真正听到东方宸开口，她心中却怅然所失。

梅初雪的香消玉殒，该是东方宸心头一痛吧？

失去挚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切肤之痛，对高处不胜寒且又孤独入髓的他来说肯定更加如此。

远眺的眼神变得绵软，东方宸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曾经发生过的场景，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缕淡笑：

“初雪是玉妃的妹妹，但她不是梅仁心夫妇亲生。玉妃周岁那，年一个瑞雪皑皑的早晨，梅家人打开大门就看到有个弃婴，已经冻得奄奄一息。梅家虽是富贵商家，但梅氏夫妇一向乐善好施。见那小小婴儿如此可怜，甚至身上连辨别身份的物件也不曾有，他们遂收养了她，取名初雪。”

“二人为何……都会和皇室扯上关系？我曾耳闻，梅家经常为国捐钱出力，是太后感念其贡献，同时也想仰仗梅家财势么？”

既然称之为雪妃，想必肯定是入宫接受了正式敕封。

只是，为什么两姐妹前后不同进宫？

回忆起最初相识，东方宸的笑意更淡远。

曾经的疼痛慢慢远去，剩下的唯有记忆中的一幕幕，或美好或忧伤。

醇厚嗓音中轻含着一丝难得的喜意，他道：

“大约五年半前，梅家位于西京东郊的品梅山庄耗费三载后建成，其精美，堪称巧夺天工。正好，那年因天寒地冻需接济难民，对外征战亦要军饷，太后趁山庄落成之际，带我们三兄弟暗中前往品梅山庄道贺，当然，太后亦是带着要梅家出钱赈灾的要求而去。是夜，梅氏夫妇为我们接风，并叫来两位爱女。”

耳畔低沉的嗓音轻轻诉说，楚悠悠依稀中几乎可以想象当年的情景：

精巧无比的山庄，白雪飘飘，意气风发的三兄弟，邂逅清丽可人的两位妙龄少女……

少年情怀，少女心思，自当是其容晏晏，其情切切。

“初雪虽是养女，梅老爷甚为疼惜她，初恵和她亦姐妹情深。不过不同的是，初恵性情是典型的大家闺秀，高洁远淡，不喜交往。而初雪么……也许是从小跟着梅老爷走南闯北，不仅聪明伶俐，性格率真，且善经营之道，她从十三岁开始，就已在帮梅老爷打理生意。乖巧懂事的她得到太后赏识，太后有意召她入宫，于是征询我的意见，我那时……”

停顿片刻中，楚悠悠从他满脸回忆之色中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淡笑接过话去：

“那时的你，尚是翩翩少年郎，久居深宫见惯对你俯首帖耳的女子，忽然出现俏丽动人又性情率真她，顿让你耳目一新，对么？”

对于楚悠悠能猜出这些，东方宸并没有丝毫诧异。

他和她之间的默契，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亦在一点点加深，更何况她本是冰心片片的女子。

微微点头，东方宸道：

“初雪的率真，让我顿觉清新，好像和她在一起天地都变得开阔。她很爱笑，笑起来的声音像风铃叮当，总能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愉悦。同时，见识广博的她对琴棋书画总有自己独特见解，时常……能带给我不一样感受。品梅山庄几日，想来是我前十八年最轻松快乐的时光。快乐总那么短暂，当太后征得梅家同意，将初雪带进宫小住，我发现小恒和东方铭进宫，越发频繁，无一例外，是来找初雪。”

楚悠悠睁大双眸，她猜到东方恒有可能与此事有关，绝没想到连东方铭也牵扯其中：

“大王爷亦倾心于她么？”

带着回忆的浅甜笑意慢慢转为苦涩，东方宸双手交叉紧紧相捏，关节分明的指节不时发出细小声响：

“她的灵动纯净，的确少见，我想……东方铭当年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只不过时间越久，我就越觉得……东方铭当年的喜欢其实也参杂着功利色彩。

当时将她接入宫小住，其实太后的意思是想让和她多多接触，亦是给梅家暗示，有意封她为妃。

因为精明过人的太后知道，初雪虽非亲生，梅氏夫妇对她的疼爱并不少于亲生女儿。

只要她入宫，一半的梅家财产……必然跟着她成为皇室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