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整日思考,却根本拿不定注意的楚悠悠寝食难安,人也消瘦几分。
阳光灿烂的午后,因为夜晚直至寅时都未合眼,翻着医书的她最终在榻上迷迷糊糊睡去。
坐在她身旁的思月轻摇描有湘妃竹的团扇,清丽小脸上亦有睡意若隐若现。
“娘娘睡多久了?”
小棉撩开淡绿色薄纱蹑手蹑脚的走进来,面带忧色。
“半个时辰吧。小棉姐,有什么事么?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好不容易过短暂几日的平静日子,思月担心又有什么事发生。
要知道久居深宫的小棉,消息一向都很灵通。
小棉看看美人塌上的楚悠悠,轻语:
“还是等娘娘睡醒再说吧,她最近晚上睡梦不好,消瘦很多。”
迷迷糊糊中楚悠悠听得小棉声音,她睁开双眼动动疲软的身子道:
“小棉,本宫没有大碍,何事,说吧。”
“娘娘,奴婢听说,今日朝堂,皇上众臣主要议了天香中毒而死的事。大王爷从新兵训练地曲州快马加鞭赶回,列席今日早朝。”
小棉的话让楚悠悠彻底从睡意中清醒,淡绿色芙蓉宫装衬得她脸色越发白皙:
“天香中毒身亡已是四日前的事,为何今早再议?大王爷为何赶回来?”
初夏的风从窗户悄悄吹进,吹来一股花的清香。
寝宫内曾经白色的绢纱如今全部已换上淡到不能再淡的绿色烟罗,有风拂过淡绿烟罗纱随之飘舞,顿感惬意。
“娘娘,不知为何,西京内这几天四处流传小王爷派人刺杀皇上的消息,还说小王爷计谋败露后,杀人灭口。整个西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太后知道震怒不已。大王爷许是知道此事,所以赶回来。据小容子说,朝中部分大臣对小王爷大逆不道的行径痛斥指责,请求皇上不能护短。为给众人交代,皇上请小王爷上朝解释,只要小王爷说不是就不是,可……”
越听,楚悠悠的秀眉就皱得越紧。
东方宸经将天牢守卫全部换掉,谁还知道小王爷去过?
又是谁散布出消息引起纷纷揣测?
难道……一切都是佑哥哥在操控?
如若魏国大乱,坐收渔人之利的只有他吧。
想到这,她有些紧张道:
“可什么?难道小王爷供认不讳?”
“小王爷生性散漫不羁,他根本懒得多加解释,就自动请罚。太后当场就绿了脸,可……那么多朝臣看着呢,皇上也就只能应允。下朝后,太后旋即拂袖而去,似乎对皇上的决定很生气,,其实……其实……”
嗫嚅半天,小棉还是没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虽然楚悠悠不知小棉和东方宸究竟从前有过什么事,但她深知小棉对其的忠心和好感。
在小棉眼中,高高在上的东方宸可以说是她的全部——
那般遥远,却又那般的好。
她理解的轻笑道:
“其实这事皇上并没错,不论是太后和朝中大臣他都要顾念,真难为他了!”
最后一句,她知道自己说得真心实意。
楚悠悠的话让小棉顿时露出喜色,像是惊喜于皇后这句“难为”,她提议:
“娘娘,不如今晚您去昭阳殿好不好?这后宫,也惟有您最懂皇上心思。”
东方宸此刻必定在恼怒吧,他本想大事化小,可不但被肆意宣扬出去,东方恒还不愿意多加解释,使得他进不得退不得。
而他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推于山崖上,与素日的隐忍作风完全不合。
山崖即危险,他如何能不知?
离五日之期还差一天,我尚且没有做好决定,该不该去昭阳殿?
***
正在楚悠悠犹豫时,忽听得周得全在外通报:
“娘娘,兰妃玉妃两位娘娘求见,说来给您请安。”
按照规矩,宫中妃嫔必须每日要到皇后这请安。
但楚悠悠觉得没这种必要,因此下了懿旨,说请安一事可免。
因此四位妃嫔中,珍妃和玉妃当然来得最少,盈妃偶尔来看看,唯有兰妃经常来。
今日兰妃玉妃同行,真是请安那么简单么?
稍整仪容,楚悠悠叫周得全带二人进来。
梳着贵妃髻的兰妃螓首娥眉,柳腰莲脸,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粉红纱衣,裙角绣着细碎的水红樱花瓣,柔美动人。
走在后面的玉妃一袭淡蓝长裙,裙裾袖口处绣有栀子花,腰间束以白色织锦腰带,绾个如意髻,仅插一只白玉梅花簪,简单清新。
二人请安落座,楚悠悠吩咐思月上茶后绽露笑颜:
“二位姐姐到未央宫,本宫没什么可招待,叫思月去沏壶上好碧螺春,不知是否合二位姐姐心意?”
“皇后妹妹客气。几日不见妹妹清减不少,可是为皇上的事担忧?”
兰妃的声音总很绵软,温柔似水。
高梳涵烟芙蓉髻的楚悠悠猜测,兰妃所说,大概就是小棉刚说的事。
虽兰妃历来和善,但她依旧带着戒备,故露出浑然不知的表情轻启菱唇:
“夏日渐至,本宫每逢此时就食欲不佳,故而有些清减。不知姐姐所说为皇上担忧是指何事?”
兰妃和玉妃对视一眼,鲜少说话的玉妃淡淡开口:
“娘娘难道不知今日朝堂发生何事?天香中毒身亡,朝野议论纷纷,太后震怒,皇上左右为难,王爷惨遭重罚……娘娘可曾听说?”
注意到玉妃眼底有抹极力隐藏的担忧,楚悠悠无暇判断,她到底担忧兄弟二人中的谁。
“竟有这等事?看来是本宫疏忽,发生此等大事竟不知情。天香刺杀皇上并不相信是小王爷所为,为何王爷会遭罚?”
“在臣妾看来,这次的确是小王爷不该。皇上给他机会解释否认,他却毫不在意,还主动领罚。妹妹你说。若皇上此时还不小惩大戒,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觉得行刺皇上很容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有何过节,王爷都不该如此啊。”
出身大学士家的兰妃历来温婉和善,这是楚悠悠第一次听到她对人表现出明显的意见或指责。
细心如发的她同时看到,手掀茶盏正欲喝茶的玉妃因她的话手忍不住轻颤,眼底的担忧瞬间被憎恨取代。
“天香之死和小王爷到底有无关联尚不确定。况且,本宫进宫比两位姐姐都晚,所以并不知道姐姐所说的过节到底指什么。”
楚悠悠尽量小心翼翼措辞,她明白自己只要一句话不对,就可能成为他人的把柄。
虽说玉妃历来疏离冷淡兰妃温柔,从她们如此快了解到朝堂上发生什么来看,谁也不敢肯定她们的内心和表面完全一样。
说到“过节”二字,兰妃立即朝玉妃看去,眼神闪烁不定,支支吾吾不再开口。
玉妃的脸马上冷了,将茶杯往檀木几案上重重一放:
“正如皇后娘娘所说,天香之死和小王爷有无关联尚不确定,怎么能断定刺杀主谋就是小王爷?连皇上都不相信,不是吗?”
隐隐可见的怒气让楚悠悠一惊,看来东方恒的确是玉妃心头痛。
轻轻一戳,她便丢掉平时淡漠。
只是楚悠悠不太明白的是,兰妃口中的“过节”究竟指什么。
难道东方宸和东方恒都曾钟情于玉妃,而玉妃却无奈入宫,和心仪的东方恒从此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东方宸对玉妃极为冷淡?
照他的性子,该不是那种得到后就弃如草芥的人。
究竟,过去发生过什么让大家都闭口不谈的往事?
从不喜欢去追究过去的楚悠悠突然觉得,她应该想办法打听从前究竟有何事。
“是,皇上都不相信。可……如果真不是王爷,为什么他连解释都不愿意呢?玉妃妹妹,不是姐姐故意不信小王爷,而是事实让人无法相信。皇后妹妹,你说对么?”
兰妃抿着茶,绵软声音似乎有些讥讽。
从来都认为兰妃是四妃中最好相处的一个,此时楚悠悠却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她们两人忽然造访,现在讨论这些,兰妃又狠狠揪住东方恒不放,显然是想让玉妃恼怒。
疏离的玉妃有什么值得嫉妒?
或者说,兰妃意欲何为?
见兰妃将问题抛给自己,楚悠悠轻蹙黛眉报以淡笑:
“是是非非,本宫难以下结论。不过本宫相信,皇上和太后甚至朝野自有定论,两位姐姐觉得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断不该妄加评判才好。”
忽的一起身,玉妃按捺不住冷冷告别:
“皇后娘娘,臣妾有事先行一步,您保重。”
淡蓝色身影消失在氤氲着香味的房间里,楚悠悠再无心和兰妃叨扰,借口身体不适让兰妃亦离去。
清静典雅的寝宫又恢复安静,楚悠悠的玲珑心铺满尘埃。
而这些尘埃,就是一个又一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揉揉有些疼的额头,她考虑到底要不要去见东方宸。
***
临近晚膳时,小棉来请示楚悠悠想吃些什么。
火红夕阳给花园铺上一层金色薄纱,静寂中偶尔倦鸟扑翅归林,紫色金色红色蓝色交错的天空变幻莫测。
考虑很久,楚悠悠最终决定去昭阳殿:
“本宫要去昭阳殿和皇上共用晚膳,你和周得全去打点。”
小棉欢快的应声而去,楚悠悠静静站在夕阳中,美得宛如巧夺天工的美人雕像。
朝夕阳露出清浅笑容的她不知道,这一趟昭阳殿之行几乎让她踏进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