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痛恨”让赵太后莫名笑出声来,悲凉如水的笑容像朵枯败的花在脸颊上停留。
封希佑没死的这个事实,让她最后一丝骄傲都濒临崩溃——
这事实不仅仅是打击,更是莫大的讽刺,不是么?
我煞费苦心,捏造圣旨,为的就是彻底让和楚碧玉有关的人事都在世上消失。
这么做,不仅让皇上永远的离开了我,多年之后竟然知道楚碧玉和皇上的骨肉居然也还活着。
哈哈,多么可笑!
小宸和封希佑,在我眼中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孽种,因为除开我,其他人没有资格能为皇上绵延香火。
现在呢,他们两个都活得好好的。
皇上永远的离开我,所以我用如日中天的权势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现在呢,我还能用什么来粉饰自己的可悲和可笑?
激昂和膨胀的心慢慢干瘪下来,脑海里盘旋着无数嘲讽声音的赵太后猝然神伤。
无数鲜血计谋和多年寂寞的雄心终成空,那么所有的一切就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对步步为营算计深深的她来说,最大的打击和失败不是战事胜负,而是到头来发现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徒然。
如此结局,对于心高气傲的她来说,就像一把尖锐的矛准确戳入她全身最脆弱的地方。
致命,于无形。
“痛恨?
小宸,想来你也痛恨我吧?
因为我,你幼年丧失父皇母后,还活不过明年中秋;
因为我,你登基之后不能掌握大权;
也因为我,你不得不宣战,让百姓遭殃。
本以为身带三三魔蛊的你根本活不过几载,呵,想不到你却一直支撑到现在。”
纤细的娥眉高挑,赵太后没了之前的桀骜霸气,唯剩凄凉。
轻轻呵笑一声,停顿片刻的赵太后继续道:
“知道么,你外表很像先皇,性子却有些像你的生母。
看着你长大,所以我知道你在知道一切后会有很多挣扎和犹豫,呵。
想起来也是我对不住你,好吧,现在是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杀了我吧。”
跪立的东方宸星眸间笼满薄雾,他依稀能看出赵太后此刻心如死灰。
恭恭敬敬磕完三个头,他沉声道:
“多年养育之恩不能不报,儿臣今日用血偿还。自此,你我再无关系,你也该为所做的一切接受惩罚。”
言罢,他从怀内抽出把匕首毫不犹豫刺向胸膛之上,顿时鲜血如注。
***
众人都没料到东方宸竟会如此,珍妃、兰妃当场就吓得失声惊呼。
赵太后呆滞片刻后别脸不看,似是有所不忍。
唯有一直静默的东方铭看到这幕,浓蜜色脸孔上露出丝丝窃喜,诡异的神情在灯火中肆意。
“皇兄,你……你何苦如此?”
同样没想到的东方恒连忙弯腰搀扶住他,唏嘘不已。
所谓无愧天地的男子汉,大抵就是皇兄这样吧?
容忍大度,优雅隐忍,至情至性……
像他这样的男子,也只有楚悠悠那般女子才配得上,不是么?
唇角扬起抹淡淡的笑,东方宸挣扎着站起,目光如炬的看向太后:
“朕答应过小恒不取你的命,所以不会食言。
死很容易,活着去面对和接受很多时候比死更难。
太后,朕要收回你之前所拥有的种种特权,你就去宫外的清梨小筑呆着,好好醒悟。
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能探视!
来人,将太后带出去。”
珍妃从来都知道东方宸对她和颜悦色是因为忌惮太后的权势,如若太后不在,她知道自己在后宫中过不下去。
此时听到这样的处置,她不禁提裙跑至东方宸身边跪下紧紧揪住他的袍角哭求:
“皇上,皇上,姑妈年事已高,您不要将她送出去,好不好?看在……看在她抚养你多年扶你登基的份上,您发发慈悲!”
“珍妃,你不要再多事。皇兄这一刀,已经偿还所有恩情,他对母后做出这等处置已仁至义尽。”
虽然东方恒亦心疼自己母亲从此之后就要幽居禁闭,但他却知道这等处决真的非常宽宏大量。
现在珍妃还来哭诉,只怕更会让东方宸郁结。
以为必死无疑的赵太后搀扶着泪流满面裕安颤巍巍站起,憔悴得如同霜后残花。
瞟到小宸明黄色龙袍上渲染的血迹,她眼内飘过几缕悲伤。
听到东方恒劝诫珍妃的话,她忍不住啜泣。
小宸和我再无关系,小恒对我十分鄙夷,而东方铭?
东方铭从小就不是个贴心的孩子,他的眼里只有权势。
时至今日,我身边还有谁?
死很容易,活着去面对和接受比死更难,所以,小宸想要我活着去承受良心谴责所带来的痛苦么?
这,就是他给我最大的惩罚?
亦或者,一无所有孑然老死就是老天给我的最大惩罚?
暗暗运功止血,东方宸将匕首从体内逼出,心中顿时感觉到几抹轻松。
到这一刻,恩仇算是两清了吧?
我该做的事也算做完了吧?想起千里之外的楚悠悠,他暗自呢喃:
悠悠,我很快就会去找你,很快。
***
和小恒一同退至右边,眼看太后正欲抬步,靠在椅子上闷声不言的东方铭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似的跳起来:
“慢着,谁也不许走!
你们之间说完啦就想走?我还没说呢!
母后,儿臣本以为你还有多少妙招等着来对付小宸呢,想不到被他三言两语说得溃不成军,啧啧啧,真让儿臣失望啊。
不是说成王败寇吗?谁王谁寇,还不一定呢。
母后你愿意俯首为寇,我可不愿意。”
只到他粗厚手掌重重拍响,十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立即轻巧跃出。
为首黑色长衫者正是那日舞剑之人,也就是易容许久的冷峰。
冷若寒潭的双眸里毫无波澜,冷峰看东方宸一眼后,旋即收敛眼神。
作为训练有素的杀手,他的眼神和表情通常都只是一闪而过,让人无从捕捉。
赵太后怎么也没想到东方铭早在她的永宁宫都布下了杀手,凤眼里噙满惊讶和失落。
难道,就连心思最简单的东方铭也早已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么?
刺痛之感从胸口开始蔓延,身体倍觉虚软的她忍不住朝后滑了几步,幸好裕安稳稳当当的扶住才没跌倒。
听投降将士说东方铭退至皇宫时身边只有身着铠甲的几个将士,这些人是早就预备好的吧?
丹凤眼底凝满防备,扶住东方宸的东方恒忍不住剑眉深皱:
“皇兄,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哈哈,小恒,你这问题真幼稚。母后甘愿为寇,你愿意吃里扒外,我可都不愿意!”
摇头晃脑的东方铭走至赵太后跟前,之前的狂乱彻底被寒意森森所取代,他嗤笑的面孔阴寒吓人:
“你从小到大就偏爱小恒,这我也就不说了。
皇位本来是属于我的,不是吗?
先是小宸霸占数年,等到他走了,你却还是不愿意让我坐上去,究竟为什么?
在你眼中,我根本就是一颗棋子,对不对?
你故意给梅初雪下药,让她对我投怀送抱,事后却又来假惺惺的出来捉/奸,哈哈,天底下有你这样的母亲吗?
什么曲州练兵为了是给我增加权势,什么消灭小宸就推我上皇位,你都是在骗我!”
犹似瞪着仇人的眼神让赵太后忍不住颤栗,张张唇想说什么却最终开不了口。
痛恨的睨视几眼,扬起粗壮双臂的东方铭奋力吼道:
“为了离间他们两你就将我设为牺牲的棋子,我究竟是不是你儿子?”
“小铭,你当然是我儿子,我……”
隐藏在眼眶里的泪水被东方铭的暴跳如雷震落,赵太后带着錾花指套的手指抬起,欲抚摸他的脸。
怒火中烧的东方铭恶狠狠打下,他头也不回的来到东方宸和东方恒身前,继续发泄内心积存良久的怨气:
“你们倒是兄弟情深得很,哈哈。
凭什么江山美人都属于小宸?
还有你小恒,凭什么她从来只看到你却看不到我?
知道我有多厌恶你们吗,你们两个人抢夺了原本属于的一切,让我变得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事到如今,是不是你的儿子,是不是你们的兄弟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们消失,我就这天下的王!”
***
气急败坏的叫嚣让小恒二人默然,面对他的质问谁也说不上什么。
瞅着眼前暴怒的他,东方宸忽然觉得东方铭和封希佑是如此相似——
他们两人,都觉得是所有人负了自己。
灯火灿烂,幽香暗涌,精美绝伦,可这些却也怎么也掩饰不了永宁宫内此时飘浮的众多哀怨痴缠。
扫视几眼持剑凛立的黑衣人,暗自喟叹的东方宸淡淡凝视满脸怒容的东方铭:
“你不是一无所有……”
“你给我住嘴!”
他不过才说了几个字,就被陷入疯狂中的东方铭狠狠打断,淬毒似的双眼里饱含心底最汹涌的狂潮,他冷笑道:
“不用假惺惺安慰我,你现在所说的这些,只会让我觉得你是在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对我施以怜悯。
可惜啊可惜,究竟谁是胜利者还未定。
来人啊,将这些人都给我拿下!
从明天开始,江山就是属于我,一切都是我东方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