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凝望东方宸深沉如水的面庞,楚悠悠有些拿捏不准此刻他究竟在想什么。
瞳孔幽深的他剑眉微蹙,像是在考虑却又像是在沉思。
良久,东方宸收回落在闪烁灯火上的眼神,平静淡然的和东方恒对望:
“多情无情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更只有一步之遥。小恒,其实……”
“皇兄,难道我愿放弃王位,还不能保她一命吗?虽然她曾下毒谋害过你,可……你和皇后都安然无恙,不是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皇兄,难道心地仁厚的你真的已经不复存在了吗?”
因为着急梅初恵的生死,东方恒再度出言不逊。
话溜出嘴边,他才觉得好像不是在请求而是在质问。
悔意冲上心头,多年隔阂却让他难以张嘴道歉。
无奈苦笑,东方宸的星眸中浸染上莫名悲伤。
被误解已经不是第一次,很多时候他也不在乎别人是否误解自己。
但对于曾经兄弟情深的东方恒,他无法做到像对待别人那样坦然。
胸口闷闷的他正准备开口说什么,总轻而易举读懂他无奈的楚悠悠忍不住为他轻辩:
“小王爷,其实皇上已经心存仁慈。现在最想要玉妃之命的不是皇上,而是……而是太后。”
“母后?何出此言?”
东方恒一头雾水看向明眸善睐的皇后,深知她是个聪明女子,但他的确不解这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身边人的出声,东方宸将自己从淡淡缥缈又无际无涯的愁绪中拉回来。
眼前似是玉妃和东方恒在回忆两人的过往,可于他来说,其实何尝又不是一次回忆?
纵然已经淡却很多,伤疤总是存在。
它就像一颗朱砂点在心尖,难以消除。
声音变得有点沙哑,东方宸低沉开口:
“小恒,朕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小公主乐颜并不是朕亲生,而是……”
“不,您不要说!皇上,到此刻,臣妾才知其实您一直对我、对乐颜心存善念。都说帝王无情,现在想来,也不尽然。皇上,念在臣妾即将赴死的份上,念在逝去的初雪妹妹颜面上,求您绕过乐颜!即使将她贬为庶民也可,求求您,饶过她好不好?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着实无辜……”
背对众人而坐的玉妃抢过话去,飞快跑下跪至东方宸身边,可怜兮兮的拉住他的龙袍。
听过两人的话,东方恒脑海里立即如闪电般划过一种可能:
难道乐颜是我的骨肉?
如果是,为什么皇兄还留下她?
听他的语气像是早就知情,不是吗?
宛遭雷击的他顿时失去所有风采,眉眼呆滞缓缓跌坐至床褥上喃喃道:
“不,不可能!乐颜……乐颜是魏国第一位公主,不是吗?”
弯腰扶起玉妃,东方宸见她满脸泪花的样子不禁摇头。
事已至此,他知道已不能瞒下去,因为这关系到玉妃甚至是乐颜的生死。
“当年玉妃怀孕,所有人都以为是龙胎,但朕不信,所以暗中调查。最后,朕发现是玉妃买通御医,让他篡改害喜时间。不过那姓胡的太医最终死在回家途中,朕想……”
“对,是我干的。要保住乐颜,必须让他死!所以我买通人杀了他,还交代务必做成劫财假象。皇上,求您念在乐颜年纪尚小,放过她,求求您!”
心若死灰的玉妃长发散乱,双眼无光,唯有在说到乐颜的名字时才会有些光亮。
突如其来的事实,让东方恒懵然。
凤眼无神,他只觉得心中的愧疚像潮水扑面而来。
浩淼无边的潮水中,他无力泅渡,亦不想泅渡。
本以为只是一段平常风-流,最终却将一个无辜女子伤得千疮百孔。
爱得太真,所以他看不到别人对自己的付出;
也因为爱得太真,她才倾尽所有最终走上绝路。
一抹飘忽的笑浮现在东方恒嘴角,依稀他仿佛看到明眸皓齿的梅初雪正在嘲笑鄙视自己。
究竟,什么才是爱?
曾经以为自己很懂的东方恒霎时如坠深渊一片茫然。
与此同时,东方宸和楚悠悠也不约而同想到这个问题:
滚滚红尘,痴男怨女,究竟什么是爱?
半晌后,东方宸打破僵局,声音带着点看过繁华和沧桑的低沉:
“朕既然能留下她们母女,其实……就并不想要她们的命。但有点你必须明白,乐颜不是朕的骨肉,太后也知道。所以,如今玉妃犯下滔天大罪,你觉得以太后的严厉能饶过她么?至于乐颜……”
“难道母后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会下手么?不论乐颜是谁的血脉,她毕竟是东方家的人!”
事实摆在眼前后,东方恒在茫然中抬头。
跳跃的灯火将他的脸映成明暗两边,可他心中却丝毫都无明亮。
东方宸无奈莞尔,轻轻摇头。
不喜权势的小恒与太后又母子情深,可也就这样,聪明的他很难看清很多事实真相。
亲密以及信任,通常会让人蒙蔽双眼。
“小王爷,全天下皆知,乐颜公主是魏国皇帝之女,如有天……她忽然变成王爷之女,这会成为天下笑柄,皇室威严名誉都将蒙尘。太后……恐怕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现在玉妃犯下弑君之罪,她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除去皇室污点。”
聪明过人的楚悠悠听过他们的对话,也明白乐颜小公主必定是东方恒的骨肉。
东方宸之所以愿意留下她,只闻其名不闻其人的梅初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则是他的那句“懂得”。
他懂得玉妃的爱和痛,他懂得乐颜的无辜,所以他一直隐忍仁慈。
默默瞧他几眼,楚悠悠恍然间觉得身边的男人胸襟,比她想象的还要广阔。
他的仁慈,他的容忍,很多时候并不被别人理解,而他却始终如一。
朝看向自己的楚悠悠露出会意轻笑,东方宸发现,不知从什么开始他们的默契已经越来越好。
彼此想什么,似乎只需要看几眼就懂得。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新鲜之余,亦觉得珍贵。
要爱要恨一个人都容易,但要从灵魂上懂得一个人并与之产生共鸣且感同身受,更难。
轻叹两口,他凝视神色怅然的东方恒语重心长道:
“身在帝王家,小恒,你应知,有时血脉骨肉并不是那么可贵。一将功成万骨枯,万骨当中……何尝又没有亲人白骨呢?所以,朕明明白白告诉你,乐颜……也许朕可以力保,但玉妃朕有心无力。初惠,当年你奉旨入宫朕无力反抗,因此才酿成现在的悲剧,为此朕深感……”
泪痕满脸的玉妃抬手理了理发丝,直直跪下恭敬磕了三个头:
“皇上,娘娘,臣妾心胸狭隘,曾对你们深有误解,现在臣妾已幡然醒悟。皇上,您无须跟臣妾说歉意二字,是臣妾对不起您。如今皇上还愿意保护乐颜,臣妾来世……再报大恩。”
“不,我要去求母后,让母后放过初惠和乐颜。”
像是从长长一觉睡梦中醒来,东方恒顿然起身就朝门口走去,但被东方宸一把拖住:
“朕无意挑拨太后和你的母子关系,但朕要提醒你,求情未必有用,只会让太后更加坚定赐死之心。你去求母后要来见玉妃,而她不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太后早清楚你和玉妃之事,她绝对不会容许你康定王爷、以及皇家声誉受损,懂吗?”
一字一句仿佛千斤巨石落在东方恒胸口,他觉得原本自己以为很了解的人,现在一点也不了解。
比如皇兄,他居然愿意承受几乎所有男人最不愿意承受的事实,大度将乐颜留下;
比如母后,从来都和颜悦色的她,在皇兄口中却好像完全不是一回事。
懵懵懂懂艰难苦涩的试图消化这些,茫然笼罩在他的凤眼之中,
俊俏飘逸的他仿佛瞬间被迫成熟,眉宇间全部凝结着不堪负荷的沉重。
两兄弟还在对望,外面忽然有尖细的宫人声音传来:
“太后驾到!”
我不过前脚到,太后后脚就已赶来,真是雷厉风行,呵。
用力捏了东方恒手臂几下,东方宸带着楚悠悠颔首立于门边。
顷刻,身着金灰色绣、有万寿图宫装的太后就扶着裕安的手缓缓走近。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她头戴展翅金凤,垂下的金色流苏和耳间金灿灿的吉祥耳坠遥相呼应。
待众人施礼过,太后高傲睨视跪在地上的玉妃几眼,随后转向比肩而立的东方宸和楚悠悠,不悦道:
“皇儿,为何带着小恒来见这个女人?”
“是儿臣要求皇兄带我前来,和皇兄无关!母后,儿臣想求母后绕初惠一命。”
东方恒当然知道,东方宸那几下用力捏臂是告诫他不能开口求情。
但他却不信,母后在知道他和玉妃之事以及乐颜是他的骨肉后,还会痛下杀手。
“放肆!初惠……这名字,是你该叫的吗?她是你的皇嫂,论求情,哪轮得到你?贱人犯下弑君之罪,难道还有饶恕之理?是哀家老了,还是你们现在翅膀硬了,竟敢无视国法,为死罪之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