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初雪的死，不仅仅带走他最纯真的爱，也让他失去希望。

就像湛蓝的天空忽然乌云压顶，天地不再开阔，再也没有如银铃般的笑容，剩下的只有哀思和伤痛，以及遗憾。

可……梅初雪为什么要自杀呢？

真的是因为失去骨肉，而痛不欲生么？

她本是明朗女子，且深爱东方宸，失去孩子虽然伤心，应该也不至于寻死。

她怎么能……放得下东方宸呢？

心存疑惑的楚悠悠默默陪东方宸坐了很久。

她相信梅，初雪为何会自寻短见，亦是东方宸想知道的答案。

声音从细喉中低低传出，她生怕自己让眼前伤怀的男子再添疼痛：

“她为何如此，你查过没有？失去骨肉是伤痛，但照她的性子，不至于到了结的地步，不是么？”

“查了，一无所获。

待我和小恒匆匆赶回西京，她已秘密下葬。

因为，太后认为这是皇室丑事，不能外传。

自那后，本来和我感情要好的小恒对我生出成见，觉得我不但抢夺初雪过去，还根本不能保护她，害她丧生。

更让他气愤也让我震惊的是，在益国表示永远称臣后不久，太后为了慰藉以及表功，同时也为安抚梅家，她将初恵册立为妃。

也许你不会相信，初恵入宫成妃一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

说过这么多，东方宸的声音已有些沙哑，听得让人心疼。

***

“如果早知道，你会反对么？”

将所有一切联系起来想想，楚悠悠顿时很明白东方宸为什么能对玉妃那么仁慈——

玉妃的骨肉是他所在意的兄弟的骨肉，玉妃本人，又是他深爱过女人的姐姐。

两情浓厚，所以，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也许反对也是空，但我会。对我又恼又恨的小恒，大概也很早就知初恵会进宫为妃。而且，他始终觉得初恵入宫是我的意思，所以被初雪之死刺激得偏执的他故意情挑初恵，借机报复。呵，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

见楚悠悠眼睛一眨不眨看向自己，东方宸露出苦笑，眉宇间的忧伤昭然若见。

“失败”二字让楚悠悠再度蓦然心疼，失去珍重之人本是一大痛苦，可他还要承受别人的误解甚至是太后的摆布。

即使他心有不甘不舍或者不愿，又能奈何？

皇上这称谓似乎就意味着绝对权势，在东方宸身上，更多却是伤痛。

“我并未觉得你失败。相反，你已背负太多。小王爷对你的误解，我想在玉妃一事后应该会有所好转。至于初雪，从一个女子的心意来说，如果她在天之灵得知你如此惦念她，她会很欣慰，真的。”

柔软的声音从菱唇边轻缓溢出，楚悠悠觉得此刻这方天地唯有他们二人，相知相惜，相依为命。

她，真的痛着他所有的痛。

而他，必定也会了解她的痛。

因为懂得，所以贴心贴肺，所以感同身受，所以倍觉珍贵。

抿唇凝神很久，东方宸这才从因为重述往事而带来的悲凉中醒来。

清冽的笑意绽开在他嘴角，带着薄凉直沁人心：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动过怒气，一是觉得心如止水，二是我知道，要想继续好好生存下去、守住父皇留给我的江山，我必须忍。但当太后意图阻止昭告天下寻求懂天龙八针的人时，我觉得无法再忍下去了。因为……我不想重复当年的故事，我不想再次失去自己在意的人……”

清幽深瞳中有几许柔情弥漫开来，东方宸侧过俊脸，认真凝视住身边默默听自己追忆的女子。

表露心迹的话他从来都不屑说，可这一次，他想说出来，即使眼前人的身份目前依然是个谜。

这样又如何，他能感觉得到她的存在她的真实，早已足够。

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即算会涌起万丈波澜，他也要保住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人；

即算最后会天崩地裂血色满衣，他希望自己能如她所说——

死，也是死在她的手中！

感觉到双手中温热的大手已紧紧反握住自己，楚悠悠微微侧过脸，就看到东方宸带着坚决的双眸。

从他的星眸中，她读到了深情款款，读到了懂得怜惜，也读到了信任。

幽幽夜色中，他的眼睛好像幻化为一望无际的海。

苍蓝中带着唯美，让她情不自禁的沉溺，直至全身心淹没。

无声胜有声，深深沉浸在这一刻浓情蜜意中的楚悠悠喜悦如莲。

心湖刹那变得明净温暖，仿佛身临惬意暖人的春日，晴空万里，飞鸟低翔，花香阵阵的烟波深处，她的所求全部得到满足。

所谓郎情妾意，求的也就是一个知心人吧。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纤长睫毛在眼睑上方轻轻颤抖，双眼中泛上泪花的楚悠悠哽咽许久，却只字未出。

因为，美妙的感觉尚只持续短短瞬间，她已经想到封希佑，已经想到不复存在的楚国。

泪珠从眼角滑过丝质般细腻的脸颊，无语哽噎的她只能用力和东方宸相握。

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真切的感觉到此时此刻的真实。

深知她内心纠结的东方宸落寞浅笑，指腹轻柔拭去她的泪水，喟叹道：

“傻，为何要哭呢？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么，我即使死，也只能死在你手中。如果最后结局是这样，我不会有怨言。”

动情的话让楚悠悠再也忍不住，热泪滚滚的她伸出双臂勾住东方宸的脖子。扑入怀中放声哭泣。

从懂事开始，她记忆中几乎从来没有如此纵意的哭过。

因为封希佑不喜欢她露出软弱一面，所以即使是喝下带有离魂散的酒被迫嫁入敌国，她也只是清泪两行。

现在，她真的觉得委屈心酸，仿佛想被人抛弃的孩子站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中。

那种慌乱和害怕，几乎比死亡更恐怖。

“不，我有怨言，我有！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任性哭泣的楚悠悠窝在东方宸怀中，柔和的声音含着盛大的怆然，听得东方宸心中直发酸。

相识这么久，这绝对是怀中女子第一次这么肆意直白的表露心底的喜怒哀愁。

要积累多久的无奈和心酸才会让她此时一并迸发？

无意追问她的身份，更无意追问两人之间的仇恨，东方宸此时只想紧紧将她搂入怀中。

待她从一时失控的情绪中缓和下来，嚎啕之声变为低低啜泣，东方宸这才松开紧箍在她纤腰上的手臂。

缓缓将她从怀中拉出来，宽阔的大手温柔捧住她的脸在掌心，薄凉的唇饱含深情覆盖上楚悠悠的眉眼：

“傻女人，能相遇，已是上天垂赐。别哭，好么？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的名字，别多心，我无意刺探，只是不愿以后在想要念你名字的时候，才发现连你闺名都不知。也不要紧张自己并不是真的安宁公主，在心底，我很庆幸上天将你而不是安宁公主送到我身边。”

低沉的嗓音像是带着魔力似的，蜿蜒的泪水慢慢在微风中干涸，留下一道道泪痕。

睁着朦胧双眼，楚悠悠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两抹红晕飘至脸颊。

他的问题让她片刻慌乱，但她无法拒绝，因而低低道：

“悠悠，叫我悠悠。”

“谪仙悠悠，倾国倾城，好名字。别哭了，回去好不好？一会儿小棉她们发现你不在肯定慌张。”

默默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东方宸顿时满口生香。

悠悠，这个名字跟她实在般配，不是么？

擦擦脸颊起身，楚悠悠再度远眺灼华宫。

夜色笼罩下，灼华宫的贵气掩去，此起彼伏的轮廓生出苍茫之感。

物是人非事事休，此情此景最伤怀。

心中蕴含一半忧愁一半喜悦，她道：

“你带我来这，是因为你曾经和初雪在这呆过，对么？”

“初雪善琴，走南闯北的她收集了很多我不曾耳闻的曲子。那时，她经常会在这片花园中为我弹琴。记得那首《凤凰相思曲》么，那是她去楚州时搜集的曲子，也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她觉得。在那首曲子中能看到一个关于爱情的美丽传说。”

原来，那次天香的琵琶曲让他过于激动而引发蛊毒，是这个原因。

梅初雪，若你知自己深爱的男子对你的死如此难以释怀，在抛上白绫的一刻，你会不会有所犹豫？

独自暗叹的楚悠悠没有发现，东方宸见她很久也不开口，深沉如夜的眼眸中有些焦急。

再次抓住她的手，他迫切道：

“悠悠，你是不是介意我跟你说起初雪的往事吧？要知道……”

闻言，低眸喟叹的楚悠悠嫣然一笑。

抬手抚至东方宸的唇边，她道：

“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介意你和初雪的过去。谁没有过去呢？况且初雪还是个美好灵动的女子。我们回去吧，一会儿小棉真该着急的。”

听完所有一切后，楚悠悠怎么可能再介意初雪曾经存在呢？

其实，梅初雪何尝不是一个薄命女子？

身世不明，痛失爱子，最后用一根白绫结束本该华美的生命……

这深深几许的宫廷，本来和她扯不上任何关系，如果不被抛弃，不被梅家收养，也许她会有最简单惬意的生活。

可惜的是，每当说起如果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