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
陌生的名字,引起朝堂内窃窃低语,唯有年过半百的薛贵大将军眯了眯炯炯虎目,似乎对这人有些印象。
对楚悠悠来说,这个名字同样陌生。
不过当看到身着深绿色女官服的刘嬷嬷战战兢兢走进时,身子陡然冰凉。
我就是做梦大概也想不到,当日花园中和颜悦色接见的浣衣局刘嬷嬷,就是太后口中的证人吧?
而这个所谓的证人,极有可能让我坠入困境……
薄纱贴在抹胸上衣未能遮盖的背部,凉意直沁楚悠悠心底,如水翦瞳内慢慢染上薄薄慌乱。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陷入彻底慌乱无神当中。
樱唇紧抿,素来沉静聪颖的她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到任何可以破解眼前残局的法子。
刘嬷嬷难道知晓当年发生什么事,且还能认出我?
她是魏国人,还是楚国人?
眼下也许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旦指出我是楚国悠然公主,太后就有可能用逆贼惑乱江山的名义将我赐死。
树倒猢狲散,东方宸的假死,已让很多大臣摇摆不定,而选择跟随太后,、。
我的死活,他们肯定不在乎,更不敢在乎。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畏于太后威迫,且又有指证我的真实身份,谁敢出声?
死我倒不怕,可东方宸还未吃下解药更没出宫,可如何是好?
议论纷纷的朝堂里,楚悠悠惶然不安,坠入无边黑暗中,看不到光亮。
也许是那黑暗让她联想到什么,在楚州城被人追杀而入密林的情景,浮上脑海。
她记起东方宸想要把江山和自己托付给东方恒的话,眼神不觉悄悄瞟向同样也在注视自己的东方恒。
虽有梅初雪之死带来的嫌隙,不过从这么久相处,看得出东方宸还是很相信东方恒。
也许,此刻唯有他才能救我一命。
心意已决,楚悠悠将波澜已生的秋波凝视东方恒。
清澈灵动得宛若晶石的眼珠里,似乎噙着所有想说的话。
忧虑丛生的东方恒当然感觉得到,进宫数月几乎从来不与自己对视的皇后,此刻正在看自己。
没时间考虑为什么,他依稀能读懂那双妙目中隐含的黯然和求救。
胸口闷得越发严重,东方恒轻皱长眉。
看皇嫂现在的眼神,她果真不是安宁吗?
皇兄历来聪明,应该有所察觉才对,此刻他已西去无从追问,而皇后……
就在他思绪杂乱时,赵太后冷厉的声音制止住朝堂上的窃窃私语:
“各位,吉祥乃先皇当年身边的贴身宫女,深得先皇信任。
可以说,她知道先皇身上发生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
前几日,久居浣衣局的她忽然来求见哀家,因为她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咱们大魏国的皇后到底是何人!
吉祥,将你那日对哀家所说的话,当众再说一次。”
颔首垂头的吉祥在太后首肯后颤颤巍巍站起,并不太高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朝堂甚是清晰:
“是!娘娘入宫不久,老奴曾有幸去未央宫,瞻仰凤颜。
老奴第一眼见她时,就觉得皇后娘娘长得……极像另外一个人,就是当年楚国的凌波公主楚碧玉。
当年先帝几次前往楚国,老奴都有跟随,也曾见过数次凌波公主真人。
可以说,皇后娘娘和凌波公主简直一模一样。
因此,老奴……老奴觉得皇后娘娘,和楚国皇族……必有牵连。”
***
静寂消失,朝堂内掀起轩然大波,各个皆惊。
高高在座的赵太后满意的冷笑,看到这幕,她深知今天皇后绝对会败在自己手上。
珍妃和兰妃捂嘴瞪眼,双双看向楚悠悠,似乎都被吓到。
东方铭和东方恒,则更是怔得很久也没反应过来。
在太后说出那些话后,谁都猜到皇后应该不是安宁,而是晋国别有用心的找人代嫁。
而谁知,事实竟然是皇后乃灰飞烟灭的楚国血脉!
那么,皇后是为复仇而来吗?
浓眉撇了撇,薛贵转向粉脸白若梨花的皇后,往事掠过心头。
楚碧玉,那个千娇百媚、柔情万分的凌波公主…
当年深得先皇龙心,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惜有情人难成眷属,最后才有覆国之战。
虽然我一直隐隐觉得诛杀全部皇族不像先皇性格,但如今先皇故去,根本无从追查。
更何况,当年北征大将军乃太后生父赵成功大元帅,他亦作古几年,唉。
忆及往事,薛贵细审皇后的朱颜玉貌。
虽然他没近距离见过楚碧玉,远远看来,两人身影的确很像,袅娜娉婷,翩若惊鸿。
当年楚碧玉只有一子,那皇后……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楚匡义之女,楚碧玉的侄女?
如果是,她忍辱进宫侍奉仇敌,除开报仇,实在想不出还有其它目的。
皇上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我又该如何做?
饱经风雨的薛贵首次陷入迷茫,刚刚还坚定拥护遗诏的他微微摇摆。
不是因为不忠,而是因为事实过于震撼!
姑姑闺名被准确无误的说出,楚悠悠再怎么镇静,也忍不住菱唇微抖。
所有揣测眼神中,她感觉到身边那束属于赵太后最为凌厉,像一支利箭般的射来。
细喉涌动,她强压住心底慌乱道:
“一派胡言,本宫明明是晋国公主,怎么又会成为楚国公主?你可有证据?”
“证据?皇后居然还开口要证据?
哈哈,好,裕安,将画卷取来给所有人瞧瞧。如果没猜错,皇后并不是什么安宁公主,而是楚匡义最小的……悠然公主!”
冷笑如冰,赵太后听到朝臣们看到先皇仅留的一幅画卷后纷纷感慨。
“像,实在是太像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得相似更大有人在,太后何以凭卷画就断定臣妾身份?这着实对臣妾不公。”
看到大臣们的反应,又看到东方恒阅过画卷后的震惊,楚悠悠意识到,事情已经无力挽回——
此刻的自己,在众人眼中俨然是为复国仇而来的逆贼!
左丞相袁恪在纷闹中上前,朗声道:
“看来事情果有蹊跷,晋国亦难辞其咎,不知太后打算如何处置?”
“楚国皇族处心积虑来到魏国,可想而知究竟有何目的,因此皇上遗诏根本有可能是伪造,或被迫写下,不能算数。为江山大业计,哀家必须收回皇后敕封,将其赐死!众位有何意见?”
红唇一张一合,凤冠明灿的赵太后霸气凌人,凛然下令。
哗然四起,楚悠悠已无意判断究竟是谁支持或反对太后赐死自己。
这个意外来得太猛烈急促,且太具有杀伤力,即使对那些之前支持遵从遗诏的大臣来说,亦是强烈冲击。
不论他们持何种态度,归根到底他们还是魏国人,而自己却是楚国异族,是意欲颠覆他们江山的逆贼!
不想责怪什么,俏脸粉白的楚悠悠转而清幽的凝视赵太后。
最危险的时候来到眼前,她反而没了刚才的慌乱,不冷不热道:
“太后,臣妾是晋国名正言顺前来和亲的公主,如若赐死臣妾,对晋国恐怕难以交代。
还有,臣妾已身怀龙胎,一尸两命,这到黄泉之后,臣妾该如何跟皇上、先皇甚至是魏国列祖列宗交代呢?”
“好个伶牙俐齿的皇后!
你究竟是谁,想必周威也清楚得很!
他瞒天过海已是过错在前,如果他要替你讨回公道,那正好。
哀家也想看看,晋国如今到底有多强,竟如此胆大妄为。
至于皇上、先皇和魏国列祖列宗,哼,他们只会支持哀家的决定,意欲颠覆江山、夺取大权的逆贼,难道还要饶恕不成?
且不说谁也不敢肯定你腹中胎儿一定就是龙种,即算是龙种,这也不过是你的一步复仇计策,哀家又何须心软?”
面面俱到、慷慨激昂的驳斥之词,说得朝堂上一片肃静。
谁也不敢出声,大家似乎心底都很清楚:
从太后的强硬态度来看,皇后今日,难逃一死。
清冷若霜的浅笑浮现在楚悠悠唇边,第一次和太后公然对抗,她不得不承认太后的确老练精干。
不论什么,都能说得点水不漏,情理并茂。
多辩无益,她决定听天由命:
“太后字字珠玑,臣妾无话可说。
不过臣妾今日可以在此立誓,如若臣妾此时有半分颠覆魏国江山之心,必定不得好死。
言尽于此,该怎么办,太后自有定夺,臣妾静待。”
衣袖挥扬如蝶,洒然落座后楚悠悠远眺朱门之外。
细碎金光铺满地面熠熠闪光,静美秋日,她俨然水深火热。
***
瞧着她淡定萧远的样子,薛贵于心不忍。
这皇后虽和楚碧玉极其相似,但好像要比她坚强勇敢许多。
究竟我该不该出声,为她说上几句话呢?
如若留得她性命,那对国家来说又也许是个隐患……
犹豫之际,薛贵听到自己一向看不太习惯的风-流王爷东方恒坚定出声:
“母后,儿臣反对赐死皇后!
不论她是谁,她腹中骨肉,是皇兄仅存的血脉!
现在皇兄尚未安葬,如若赐死,未免过于不敬,而且也会让不知情者觉得母后不近人情。
胎儿无辜,而且……他还是您的皇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