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深知东方宸不是个激怒暴虐之人，可楚悠悠还是忍不住为亭中两人担忧。

隐隐约约看到悲从中来的盈妃扑进李桓怀中，楚悠悠听到她伴随啜泣而发出的低语：

“桓哥哥，你是在怪我当年爱慕虚荣，从而跟他进宫吗？当年……当年我的确年少不更事，且……”

“傻媚儿，桓哥哥怎么会怪你？东方宸仪表不凡，龙章凤姿，更何况还是睨视天下的皇帝，你被他吸引，完全可以理解。至于进宫，呵，傻媚儿，每个人都会有爱慕虚荣的时候。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尊耀之宠，普天之下，谁能抵御那等诱惑？刚才不是说了么，要怪就怪天意，让你在西京遇到他。”

字字真切，李桓的肺腑之言非但没让柳媚儿停止哭泣，反而呜哇得更加大声。

这番话让楚悠悠再度感动，透过树影，她默默将欣赏钦佩的眼神投向李桓的背影。

多年之后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该有多深多浓的情意积存在体内？

“不，当年……我的确是爱慕虚荣，觉得能进宫成为贵妃是件无上荣耀之事。进宫几载，我也……从不后悔当年抛下你进宫的决定。每日每日的假笑，家常便饭的争宠，甚至是谄媚殷勤……这些，我都已经适应。”

吸吸鼻子，柳媚儿抽出丝帕擦拭眼角从李桓怀中抽身轻叹道：

“可皇后出现之后，我发现自己错了。

她和皇上在一起简直是绝配，风采夺目，而皇上对她更是宠爱有加。

什么叫琴瑟和鸣，天造地设，我是见过他们才清楚。

我们这些旁人也许娇俏，也许聪明，那又如何呢，抵不过皇后回眸一笑。

于皇上来说，她是独一无二的女子。

独一无二，情之所钟，谁都可以取代，唯独她不行。

意识到这些后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也在意识到这些后，我才明白当年多愚蠢。”

楚悠悠不得不承认，说出这些的盈妃和往日咋咋呼呼的她完全不同。

听到她如此评价自己和东方宸，双颊有红晕飘上的她轻轻摇头，为盈妃扼腕叹息。

她明白情意比荣耀更珍贵，可现在是不是已经有点晚？

***

兀自伤感的她听得有细碎脚步传来，连忙收敛心神快步迈上长廊，迎上细步赶来的小棉。

考虑到小棉对东方宸的忠心，她故意轻咳几下大声道：

“小棉，皇上怎么还没回来？这花园黑乎乎的，咱们还是去前厅等皇上吧。”

她的声音让亭中两人俱惊，四目相对，恐慌无数。

不过听到脚步悉悉索索离去，并无任何其它声响或进一步动作，二人这才心安一点。

尽管彼此都还有很多心里话想要倾诉，但两人只得暂时压下留待以后再叙。

夜色苍茫，芳香四溢的花园中，两道身影悄悄闪过，各自归房。

与此同时，楚悠悠的话，也让心思细腻的小棉生疑。

明明是我来寻娘娘踪迹，为何娘娘却要显得是我们才到花园？难

道花园中有人么？

担忧浮上心房，深信皇后为人的她直接开口询问：“娘娘，花园里有人吗？”

暗叹久居宫闱的小棉精明细致之余，楚悠悠巧妙的暗转话题：

“小棉，你是否在担心有人对我们不利？”

“是。那晚尚未离开西京很远，就有杀手追到，现在在这地偏人生的楚州，那些人肯定随时来袭。娘娘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么？”

那晚见识过皇后施毒，小棉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伺候数月的女子，应该不是传闻中幽居深宫的安宁公主。

只不过过于一心效忠皇上的她来说，只要皇上喜欢，她就不会有任何其它想法，更何况皇后还是个极好相处的绝代佳人。

笼笼宽大衣袖，楚悠悠淡笑如花：

“有皇上在我就不怕。他们还没回来么？会不会出什么事？”

说到后面一句，她秀娥深蹙，潋滟秋波中噙满忧色。

东方宸是个极其稳重内敛的人，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应该也能应付过去吧？况且黑影亦有跟去。

忐忑之际，搀扶着小棉缓缓绕过游廊进入内室的楚悠悠就听得周得全的声音：

“娘娘，娘娘，皇上回来啦，在房中等您。”

***

柳眉顿时舒展开，楚悠悠快步朝西厢卧房走去。

不过分开一天，她却觉得十分漫长。

灯火通明暗香盈动的卧室里，身着湖蓝色锦缎长衫、玉带束发的东方宸端然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淡蜜色脸庞上剑眉微皱，薄唇紧抿，有凝重之色昭然若见。

心中隐隐约约有不太好的预感升腾，挥退小棉等人楚悠悠玉步轻移至桌边，温婉询问：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呢？有事耽搁还是遇到意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啦？”

一连串的问题让埋首写信的东方宸蓦然抬头，放下狼毫，他拉过楚悠悠柔软的手，深瞳幽暗：

“听你口气怎么像小妻子在埋怨晚归的丈夫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悠悠这么喜欢追问了？”

见他认真神情和严肃口吻不像在开玩笑，楚悠悠意识到自己的确好像问得太宽。

即算两人现在情投意合，可九五之尊的他，肯定不愿意别人过多干涉和追问。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身边有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女人。

抿抿菱唇，她颔首敛眉轻声道歉：

“抱歉，我不该……”

她自责歉然的样子，让东方宸不觉莞尔。

笑意朗朗的他伸出修长手臂。将楚悠悠圈入怀内。让她落座在自己双腿上。

“逗你玩的呢，傻女人。今天见过州官许杰，出外游走之时，我和黑影却发现到有两群不同的人在跟踪我们，所以拖得时间比较久，直到终于甩掉他们才回庄。”

本来还想娇斥几句他有意捉弄，可听到有人跟踪楚悠悠再无心打闹，翦瞳盈盈的她凝视面前俊容道。

“跟踪你们的是谁，是不是那晚的杀手？这样想来，玉柳山庄有暴露的危险，要不要尽快离开？”

“不，今天发现的尾巴和那晚的杀手不太一样。其中一拨……并不愿意动手，似乎在等待更好的时机，而且从他们跟踪的技巧和时间长短来看，远比那晚的杀手更厉害。至于另外一拨，呵，如果我没猜错，大概是晋国的人，不过，是不是南安王派的人，就有待商榷。”

噙着微笑的东方宸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似乎丝毫也没有被那些人所干扰。

居然有晋国的人出现，会不会根本与周逐明无关，而是佑哥哥派来的人？

心跳因为他的话而漏了几拍，她轻喃道：

“你如何知道是晋国的人？”

“今日接到飞鸽传书，晋国在我离开西京后大肆行兵屯粮。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晋国在派人跟踪并监视我的动向，不过下一步他们会做什么就不得而知。安平公主的大婚，想来是个幌子罢了。只不过我无法确定周威为何邀请我出席，究竟是想要我性命，抑或者有不知道的隐情？”

幽深星眸中有些疑惑漫过，东方宸陷入沉思。

意识到现在不仅仅是魏国内部有人不轨，连晋国亦有异动趋势，这不能不让他警觉。

晋国皇帝周威贪生怕死，南安王的劝谏都听不下而选择议和，而现在却有如此动作，也许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听过他这么分析，冰雪聪明的楚悠悠也意识到目前情况有些糟糕。

几经思考，她慢慢明白东方宸为什么会极力推安宁公主为后——

因为他必须先安抚晋国结成秦晋之好，这样才有足够心思和精力应付身边的漩涡和危机。

一旦身边危险已除再加上周威怯懦胆小畏首畏尾的性格，他几乎可以不用吹灰之力就让晋国俯首称臣。

可现在晋国大肆行兵，是不是证明晋国内已有人猜测到东方宸的意图？

不知为何，楚悠悠脑海里惊现出封希佑那对温润、却恼怒丛生的眼眸。

佑哥哥！

难道是佑哥哥在操纵这一切？

周威既然肯将掌上明珠下嫁于他，这是不是表明周威对佑哥哥十分信任喜爱？

以佑哥哥的如玉风姿，聪明沉稳，要想哄住根本没什么头脑的周威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么？

救醒我之后，佑哥哥在皇宫逗留几日，现在回想起来，他是在借机打探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吧？

况且冷峰现在在东方铭身边，我在宫内的事他也一清二楚，魏国内部是平稳如镜还是波澜陡生已起，他肯定了如指掌。

***

心头迅速闪过这些，楚悠悠娇躯生寒。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相依为命的佑哥哥有着自己永远都猜测不到的心思。

一步又一步的棋，他走得滴水不漏子子稳妥。

而这次，究竟他会掀起多大风浪？

他对我的失望，恐怕只会令他更加陷入狂热的复仇之中。

眼下，我俨然是被他遗弃的人了，不是么？

也许现在在他眼中，我唯一存活下来的理由就是因为我体内流动是楚国皇族的血液。

正因为如此，步步为营的他愿意以身泛险救我，从来对违反命令之人都会痛下杀手的他才能留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