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龙诞香中楚悠悠失声低啜,哭得梨花带雨,嗓音沙哑:
“你……你觉得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将额头轻轻放在她柔软发丝上,东方宸轻叹道:“
花满瓯,雪烹茶,不如归去。不离不弃的相守,恬淡自得的光阴,这才是你想要的,对么?”
泪眼婆娑中,楚悠悠轻轻仰头看向东方宸的脸。
她一直觉得自己最擅于去了解别人,她也从来都认为世间只有封希佑最了解自己。
毕竟十多年一起生活早已将彼此的习惯性情摸得清清楚楚,现在看来,东方宸远比封希佑更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是么?
柔肠百转中,她哭得像个任性的孩子。
只不过和那晚在灼华宫的肆意相比,今夜的泪水中多了些甜腻的味道。
泪水打湿东方宸氤氲着龙诞香的龙袍,良久后,她终于停住决堤的泪水,双眸里飘着水雾而更显朦胧唯美。
温暖的指腹轻轻擦拭掉她串串泪珠,东方宸温柔的嗓音包含着心底最真切的情意:
“因为我不知道的仇恨,你想杀我,最终……你又下不了手。这种挣扎的痛苦。我深有体会。当脑海里两种思绪交战时,人会觉得特别疲惫,是么?悠悠,我不希望看到你内心隐藏巨大且无处发泄的难过,所以只要你开口,我随时……都愿意将自己的命交在你手上。”
从没想过东方宸也会有如此深情款款的时候,羞涩的楚悠悠因为刚才的哭泣和他的话而有些赧颜、
红霞点缀上她雪白脸颊,她喃喃道:
“为何不问,我究竟为什么想要你的命?”
一直都认为自己胸襟很广阔,把恩怨情仇甚至世间纷扰看得淡然。
但直到现在,楚悠悠不得不承,认胸怀天下却深藏不露的东方宸,拥有她所见过最广阔的胸襟。
时而深沉,时而魅惑,却始终优雅的他默默洞察着一切,再用他觉得最好的方式却对待和解决一切。
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会有凌厉狠心,可绝大部分时候他总是最大限度的去理解别人,包容别人,甚至是仁慈对待别人……
东方恒如此,玉妃如此,小公主乐颜如此,对自己亦如此。
他肩头扛着万里河山,心中还需顾及到自己身旁的人,同时也要应付各种风浪和凶险,而他却始终如一不曾改变。
这样的男子,世间如他一样的,能有几人?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何必强求于你?更何况能知道你会因为我而犹豫挣扎,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悠悠,也许你并不知道,每次看到你蹙眉,或者眼眸中有为难的时候,我都会遗憾自己无法给你你想要的生活,甚至将来……还需要你替我扛起守护魏国的重任,可除开这么做,我没有选择。”
再次将楚悠悠圈入怀中,东方宸醇厚嗓音噙着从来不轻易示人的无奈。
梅初雪的逝去,是他心头的痛。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也许自己和初雪会是快乐的一对夫妻,走南闯北,长河落日,三月烟花,携手相伴。
所以,当梅初雪意外离开,他几乎就已经想自己的心完全封闭冰冻,可以纳妃可以做戏,但绝不会付出半分真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就会这样直到蛊毒发作的那天。
可是,上苍将楚悠悠送到他身边。
处处防备,甚至处心积虑,步步谋算的他未曾料到,自己会对她用情。
明知一旦动情就意味着可能失去所有,他依然情难自禁。
也许这就是爱情不可抗拒的魔力吧,看得到前面的荆棘,听得见耳畔的风雨,却只能坚定前行,也必须坚定前行。
纤细白皙的手指覆上东方宸的薄唇,楚悠悠无语凝噎。
心湖激起万千水花洋洋洒洒腾空而起,像雾,像雪,漫天飞舞,却又无一例外的坠于她心头。
她何尝不了解东方宸点点滴滴的无奈和惆怅呢?
正因为了解,所以才会心疼,才会不舍,才会让自己一次次违背初衷。
“自从我踏上魏国土地那天起,就决定我不可能再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一如宫闱深似海,这点我早已料到,你何须遗憾?至于你我之间的仇恨,呵,让我再想想吧。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完完整整告诉你,好么?”
握住唇边犹若无骨的柔荑,东方宸点头轻笑,俊朗眉眼间流淌着汨汨欣喜。
他知道前方的路会很难走,不仅因为自己命不久矣,更因她那未曾言明的仇恨和岌岌可危的皇位,甚至还有些隐藏在暗处的危机。
然这又如何呢?
东方宸从来都不是退缩之辈,不是么?
即使要死,在死之前我也会将她安排妥当,将江山尽可能交付妥当!
想到这,他很容易联想到即将到来的晋国之行:
“此次前去晋国,途中肯定杀机四伏。你切记。除开我,什么人也不要相信,懂么?”
他几乎可以预见,从魏国到晋国的路途中,会有多少不知名的杀手在等着他。
死,他无所畏惧,他却惧怕怀中人发生意外,那会是让他比面对死更难受的事。
“我知道。为什么你今天不断然拒绝周逐明的邀请呢?我……晋国其实算不上我的故国。”
说起这事,楚悠悠从刚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
晋国是永离的大本营,她无法确定去那究竟会发生什么。
且不说这个,光是能不能安全抵达就已经有些难度,不是么?
暖黄色灯光轻摇,给典雅卧室增添出几许灵动和温暖。
东方宸拥住她慢慢走至床榻边坐下,剑眉微皱:
“你也知道我活不过明年中秋,该解决的总是要解决。别人有猎杀之招,我亦有防备之策。”
“如此说来,你有绝对把握是吗?”
楚悠悠不忍心告诉东方宸封希佑和自己的关系,更不敢说晋国是永离的大本营。
往事虽已飘远,但对于魏国来说,楚国那些妄图复国的人,都是莫大威胁。
她不希望看到自己同胞蒙难,却也不希望东方宸出事。
朗朗一笑,洁白如玉的牙齿在灯光下熠熠闪着淡离色泽,东方宸捧住楚悠悠的小脸诚实作答:
“没有。不过你放心,有我东方宸在,就不会让你身陷囹圄,更不会让你有性命危险,相信我!”
“我们是不是要去楚州?去去也好,也许能找到更多关于三三魔蛊的记载。据传,三三魔蛊最初发源楚州。”
想起前段时间好不容易从无数厚重典籍中找到三三魔蛊应该起源与楚州,楚悠悠心中又多了分希望。
她竟然从来没放弃过寻找破解三三魔蛊之法!
东方宸再也不想多说什么,将她柔软娇躯紧紧抱住,他的感激,感动和爱意像熊熊火焰燃烧。
柔顺蜷缩在熟悉的温暖胸膛上,楚悠悠有些希冀却又有些害怕:
出宫,究竟会怎么样呢?
***
七月下旬,魏国已入炎热酷暑之季。
浩瀚无边的蓝天中万里无云,艳阳高悬,热浪滚滚。
珍妃生辰庆祝后第二天,晋国南安王旋即告别回归故里,并声称自己会在晋国备好美酒佳肴,静待魏国皇帝皇后大驾。
践行晚宴之上,楚悠悠看得真切,周逐明看向自己的眼神,甚至包括看向东方宸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可惜,从来没有与南安王打过交道,她无从判断这眼神究竟意味什么。
在南安王离开几天后,终于到了赵太后派人挑好的出宫吉日。
三驾精致马车停在昭阳殿前,一袭黑色长袍腰缠碧绿腰带的东方宸嘴角噙笑,看向打扮得甚是隆重的赵太后。
夕阳西下,深橘色余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更加颀长,剑眉星眸间丝毫看不出半点紧张或是担忧。
仿佛此趟出宫,真的就如他所说,是去游山玩水。
“母后,待安平公主大婚完毕,儿臣玩兴悉尽,定当快马赶回。”
微扬薄唇,东方宸深邃的眼神因为夕阳余晖而显得明亮。
身着棕色软纱宫装,头戴八色流苏凤冠的赵太后亦含微笑,狭长凤眼中波澜不惊。
但赵太后身旁的珍妃显然就不如她那么气定心闲,明亮双眼布满妒忌,恨恨看向立在马车边的皇后和盈妃。
“皇儿,你尽管放心前去。时光如梭,想想啊,距离你上次微服出巡又有几年之期,哀家希望这次你亦能平平安安,更重要的是,深入了解民情民俗,这……对你日后处理朝政必有所用。”
徐徐嗓音中有浓浓的关怀和期待,搀扶着裕安的赵太后在夕阳中中眯了眯凤眼,敛去眼底的冷漠和突如其来的复杂。
眼前风神朗然,气宇轩昂,眉眼有致的东方宸,虽非亲生,毕竟也跟前跟后二十多年,赵太后冷若坚冰的心破天荒有几许不舍。
遗憾的是,她从来都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道。
时至今日,大功触手可及,焉能心软?
莫名其妙的感情持续短暂一瞬,她暗自轻责自己分神,立即恢复本来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