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每次说起往事，楚悠悠偶尔也会问起这个。
毕竟年幼的她，对当年所发生的事的确一无所知。
但每当问出这个问题，温润如玉的佑哥哥，就会脸色阴沉许久。
几次之后，发现这个规律的楚悠悠为了避免佑哥哥不高兴，她再也不问。
眼下，却忽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例外，封希佑的脸色果然又变得很难堪。
光线暗淡的房间里，近在咫尺的楚悠悠看到他脸色瞬间暗下去，和他的雪白长衫对比明显。
咬咬牙，封希佑收回手臂沙哑道：
“不论什么原因，国终究破了。悠悠，你现在追究原因有用吗？”
问了等于白问，这并没让楚悠悠的好奇减少，反而让她更加急迫的想知道当年往事。
既然佑哥哥不回答，也许我应该试着自己去找答案。
冷静下来，思维异常活跃的她再次发问：
“天香是永离的人，为什么她能取得东方恒的信任？她究竟怎么死的？还有，为什么她所中之毒和玉妃下毒的毒药一样？宫中有我们的的人，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告诉我？”
“天香……是我很久前就已经安插在东方恒身边的死士，如今她终于履行完自己的使命。她所中之毒和玉妃下毒的毒药一样，这与我们有关系吗？至于宫中谁是我的人，你无须知道。这些，你都无须知道，你只需知道自己是楚国的悠然公主，只需执行佑哥哥给你的任务，懂吗？”
轻柔舒缓的声音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可楚悠悠却听得心惊胆颤。
她的猜测得到证实，天香最大的作用果然就是死。
那么年轻美好的一条生命消失，佑哥哥竟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终于履行完自己的使命，如果天香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送死，她该作何感想？
“天香的死和东方恒根本没有关系对不对，如果没猜错，她是在见过东方恒后自杀。至于玉妃会有死神赐吻，佑哥哥，看来你在宫内的人神通广大。”
死神赐吻本来属于世间奇毒，在皇宫根本不应该有。
而玉妃之所以有，大概也是佑哥哥授意他在宫中的人干的吧？
但他没想到的是，我竟然会在情急之中想到以毒攻毒的法子，他更没想到的是最后死神赐吻会转到我身上。
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些，脸色变得苍白，因为楚悠悠意识到，其实佑哥哥早已动了杀东方宸之心。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罕见的死神赐吻会出现在宫中。
对宫内情况他不但非常了解，且还抓住玉妃这个时机。
好深的心思和部署！
可怜玉妃无缘无故成了别人利用的棋子，而她到死的那刻也不知道，自己所谓的报仇其实已被别人操控！
不理会楚悠悠的问题，封希佑再次紧紧捏住她的细肩一字一顿：
“悠悠，如果你还记得自己是楚国人，那就完成佑哥哥给你的任务——杀、掉、东、方、宸！”
清晰无误的字句在空气里飘荡落定，楚悠悠猛然抬头，双眼写满惊诧纠结。
直觉告诉她也许很快就要做选择，直觉告诉她佑哥哥已经起了杀东方宸之心，没想到最后，选择居然是自己必须解决东方宸！
***
黑暗中静寂无声，有微薄光线从窗户细缝中透过。
楚悠悠任由封希佑紧紧捏住她的肩，很久很久也不出声。
檀香味道在屋内氤氲，丝毫也不能起到安神静气的作用。
惊诧的眸子和封希佑咄咄相逼且无可反抗的眼神对视片刻后，慢慢垂下去，灵动悦耳的声音开始沙哑，仿佛已经极度疲惫：
“为何……为何是我？”
眉眼见浮上一层不真实的笑意，封希佑温润的眼神中噙着淡淡嘲讽：
“为何是你？悠悠，佑哥哥想不出，还有谁比你更适合执行这项任务。你专宠一身，几乎日日和他相见，更何况师傅一身解毒功夫悉数传于你，对精通解毒的你来说，下毒易如反掌，不是么？只要你愿意，东方宸很快就会死得不明不白，除非……除非你不愿意杀他。悠悠，千万不要告诉佑哥哥你素心已寄，不愿他死。”
熟悉到极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楚悠悠听得心凉如水。
佑哥哥果然对我和东方宸有所察觉，但他应该还不知东方宸身带蛊毒一事。
素心已寄……
呵，佑哥哥，纵使我素心已托付于他，你会同意我不杀么？
周身浸染冬日寒意，心仿佛在被人肆意揉捏般的痛，楚悠悠继续坐着垂死挣扎：
“佑哥哥之前不是不让杀他么？为何现在忽然改变主意？”
“此一时，彼一时。这么久的宫廷生活，想必你也能看出点什么，只要东方宸死，皇位之争会马上上演。到时，我们复国指日可待。悠悠，难道在你心中，东方宸已经比佑哥哥和楚国的未来更重要么？”
尽管黑夜浓稠，封希佑却仍然看出楚悠悠的犹豫不决。
这样的犹豫让他愤怒万分，眼里心底从来只有我的她，现在居然会为了一个仇人而对我的决定质疑？
悠悠啊悠悠，知道么，要杀东方宸最大的理由并不是我所说的那些，而是他现在已成为你的心魔，更成为了你我间的梗刺！
心魔不除，梗刺不拔，不止复国无望，连你我都会失去，不是吗？
这样的结局，我绝对不允许发生，绝对不允许！
封希佑的问题让楚悠悠骇然，睁大莹黑瞳孔的她脑海里一团糟，轰轰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但与此同时，她很清楚自己不能承认东方宸在自己心中有一席之地。
否则，封希佑只会更加对她戒备，从而设下更多无法知道的棋局。
也许，佑哥哥是在试探我？
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楚悠悠坚决摇头：
“不，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但在我心中，他没那么重要。”
“没那么重要？看来始终还是有些分量。”
带着醋意的话从封希佑薄唇中吐出，他的笑有些阴森，口吻却柔和得像春日的晚风：
“悠悠，佑哥哥知道……东方宸待你不错，你一个人在深宫孤寂无靠，难免对他产生好感。所以你放心，佑哥哥不曾怪你。你身上流淌着楚国的血液，所以佑哥哥相信你不会让所有仰望你的人失望，更不会让佑哥哥失望！”
绵软的话中带着不容拒绝，楚悠悠咬咬唇抬眸：
“如若……我杀不了他，会怎么样？你也知道他不是个简单人物，而且身旁又有双影保护。”
“只要你想杀，一定杀得了，佑哥哥相信你。如果你不杀他……”
沉吟片刻，封希佑似乎在想究竟该说出什么样的结果，才会让眼前迟疑多多的女子痛下决心。
脑海里回忆着自己的全盘计划以及一些后备措施，他再度扬起笑容：
“如果你不杀他，不但会成为楚国的罪人受千夫所指，更会为此付出代价。佑哥哥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现在晋国的情势，已不是从前，只要晋国首先起兵，南方的益国以及东方的万国，还有那些大大小小对魏国称臣的部落小国，必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杀不杀这么简单。”
朱唇泛白，面容哀戚的楚悠悠深知他佑哥哥字字属实。
魏国是天下之霸，却也是天下之敌，只有一方云动，其他地方必定加入其中。
到时候东方宸必定会焦头烂额吧？
他心心念念所想的，莫过于稳住大魏江山。
于自己而言，我如果不杀，那就是楚国的罪人和叛徒，不是么？
这，从来都是个非此即彼的问题，丝毫没有半分可以斡旋的余地。
谁叫我和他之间横越着千千万万楚国人的血债呢？
默默闭上眼睛，不想让封希佑看到自己已有泪花涌上，她轻轻点头：
“明白，我会按佑哥哥所说的做。”
像是终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封希佑俯身在楚悠悠冰凉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轻呵道：
“悠悠，佑哥哥心中除开楚国，就只有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日复国成功，你必定是我封希佑唯一的女人。”
***
亲昵的动作让楚悠悠有些莫名反感，她正想推开时，却听得封希佑警觉看向门边：
“谁在门外？”
一把将封希佑推开，楚悠悠匆匆下床推开后花园边的窗户，急急道：
“快走！”
“此人听到你我谈话，必须杀了以防万一。”
杀意弥漫的封希佑捏捏拳，眼眸泛出淡淡的腥红血色。
“我先藏身于梁上，你去开门看看究竟是何人！”
说完，身轻如燕的封希佑跃上房顶，不留一丝痕迹，就像他从未出现。
深呼吸几口，楚悠悠随手拿起一件冰蓝色披风加肩走至门口。
本以为偷听之人会走远，明日还需仔细甄别，佑哥哥也能就此离去。
可当她打开门，却看到身着睡服的思月站在门口，发丝披落，眼眸带着异样的激动。
四目对视，楚悠悠的眼眸中尽是震惊。
怎么……会是思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