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观赏清晨花园美景,如坐针毡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虚。
是的,我在心虚。
于佑哥哥,我行动不力,舍身救敌,心虚难免。
而于东方宸,他若知道我和所谓的封离公子是青梅竹马旧识,也是想要颠覆他国家的敌人,该会震怒痛心吧?
“娘娘,看,那就是给您施针的封离公子。”
小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顺着她手指方向,楚悠悠看到一团白色身影正在越走越近.
素带束发,雪白长衫不染纤尘,衫角微动平添风致,眉宇清朗,温润的眼睛和从前没有什么改变,淡远得如同画中浅墨点就的水。
踩着细碎洒落在石子小路上的阳光,封希佑徐步踏入亭中。
对他来说,昨日见面根本不算重逢,此刻才真正算久别再见。
心情同样复杂,他的面色却沉静如昔,纵有千言万语,但此时又岂能诉诸于口?
他默默打量身前端然而坐的女子——
云髻高耸,一根玉玲珑簪子斜斜点缀,细细的银丝白珠流苏在晨光中闪着耀眼光芒。
淡粉色宫装外罩白色轻纱的她比从前更添风韵,苍白柔弱,却依旧倾国倾城……
精致宫装将她高贵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让她看起来美得神圣,不容侵犯。
小棉见封希佑看皇后的眼神一点儿也不避忌,因此出声:
“封公子,您请坐,奴婢给您沏茶。”
“草民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拱手作揖,封希佑轻启薄唇收回眼神。
晃眼数月,楚悠悠发现封希佑没有什么变化,神情淡然,翩翩风采,宛似谪仙。
捏住帕子的手轻轻颤抖,心底五味杂陈。
入宫这么久,她多次怀念好像亲人的他,甚至会一遍又一遍回忆曾经两小无猜的时光。
樱唇微张的楚悠悠双目噙泪,她很想像从前一样叫声“佑哥哥”,但封希佑一句“皇后娘娘”将她拉回无情现实:
“封公子……免礼。”
颤抖说出五个字,她轻轻别过脸去,害怕控制不住眼泪。
而当她别脸过去轻敛湿润眼角时,却错愕看到东方宸明黄色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亭子的另一面!
“奴婢给皇上请安。”
看到楚悠悠的眼神呆滞片刻,小棉转头发现皇上身影连忙福身请安。
晨曦薄雾渐渐散去,艳阳高照,花园更加生机勃勃美轮美奂。
站在亭外的东方宸负手而立,剑眉斜飞,星眸幽深,明黄色袍角微扬,若有所思。
本以为自己下朝赶来还能和皇后先静坐片刻,他没想到,自己到来时封希佑已抢先一步。
与此同时,敏锐得他亦看出亭中静静相视的一对男女虽然四目相视不算太久,彼此却俱心绪波动。
稳步踏入亭中,东方宸露出清浅笑容,将淡淡的疑惑和不悦全部隐藏:
“封公子,这几日……可曾休息好?不知这皇宫和你隐居的桃源相比,何处更能让你安眠?”
封希佑也未料到东方宸会悄无声息出现,他正正脸色,礼貌颔首作答:
“谢皇上关心。皇宫富丽精湛,自是人人向往。草民所居之地,简陋至极,不过草民早已习惯。”
楚悠悠慢慢垂下头去,不敢和东方宸深沉似水的眼眸对视,更不敢看向淡然以对的封希佑。
三个人各怀心事,但她知道,此时就她一个人最不镇定冷静。
只是,这样的场合,她又如何冷静得下来?
含笑抬手示意封希佑喝茶,东方宸笑得极淡,转眸看向垂首的楚悠悠。
几个月相处,他对她早已熟悉,因此他根本不用多加观测就看得出她的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呢?莫非我的推测是对的,她和这封离乃旧识?
想想也是,她知道必须要有天龙八针才能解毒,而普天下知道天龙八针的人竟屈指可数。
这封离正好懂得,也许两人……
想到这,东方宸本该心生戒备的心升腾而起的全是恼意。
他觉得自己正在嫉妒,而究竟嫉妒什么却说不出来。
将这种自觉可笑的思绪压下去,他拉过楚悠悠的手道:
“皇后,这位封离公子就是救你之人。你说,朕该如何感谢他才好呢?”
一再强迫自己冷静,楚悠悠悄悄深呼吸几口,终于将刚才的激动和慌乱暂时收敛。
轻抬潋滟着水波的清澈双眸,她浅笑胜花:
“皇上,这问题当然是该问封公子才好。公子想要什么样的赏赐,恐怕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您说对么?”
“也对。封公子,朕曾说过,荣华富贵不在话下,今日当着皇后的面,你就将心中所想提出,朕必定兑现当日承诺。另外,朕也说过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不知封公子可有心愿未了?”
感觉到手中的柔荑有些汗水渗出,东方宸的心一沉再沉。
此人出现救皇后,真是机缘巧合么?
如若两人是旧识,为什么彼此不敢相认?
这之中有什么需要隐瞒?
她深知我不个心胸狭隘之人,如没有什么需要刻意隐瞒,她为何不与故人相认?
端着精细白瓷茶杯的封希佑轻轻放下,唇角扬起一抹半是认真、半是嘲讽的笑:
“荣华富贵,封某并不看在眼中。至于心愿……皇上,那日草民……曾问过皇上一个问题,而皇上因为时间紧迫,并未给出回答。现在皇后已然痊愈,草民还是想知道,如若草民……想要皇上手中江山,皇上可会许?”
温柔得好像暖泉之水的声音刚落,亭中其他人脸色剧变。
站在东方宸身后的小容子虎脸喝斥:
“大胆!封离公子,虽然你救皇后娘娘有功,但怎敢提出此等无理要求?”
三个人坐在一起会说些什么?
楚悠悠想过千万种可能,但万万没想到,佑哥哥会如此直接大胆的提出想要魏国江山!
略施粉黛的她脸色越发苍白,借故要揽发鬓而抽回东方宸手掌中的手。
实则,是怕自己的紧张过于明显,而让他觉察到自己很不对劲。
轻瞟一眼云淡风轻的封希佑揽揽发髻,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也很想知道东方宸究竟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提着丝帕擦拭嘴角,另一瞬间楚悠悠已在自嘲。
这样的问题,我能希望东方宸给出什么回答?
可……为什么,我心底竟然会有丝异常的奢望之感?
守住魏国江山是他心中最重,难道我还期望他会为了我不要江山么?
楚悠悠啊楚悠悠,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愚蠢?
脸色暗淡下去的东方宸没有发作,幽深瞳孔里敛着自己万千思绪,他迎上封希佑坦然得毫无惧色的眼眸。
四目相对,两个男人心底俱是千回百转。
没有兵刃相接,没有唇舌之争,但汹涌的暗流已然来回滚动在两人中间。
流淌的空气里有着花草树木的清香,澄灿灿的阳光悄悄照进来,让落座在东方的东方宸披上一层金色光芒。
俊挺五官在阳光中静默,明黄色龙袍更加耀眼,帝王风范尽显无疑。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不知封公子怎么看待?”
片刻对望后,东方宸收回眼神,轻抿香茶,神色自若,似乎封希佑的问题丝毫也不曾让他恼怒。
这一刻,他更加确定这白衣男子不是个简单人物。
想不到那日避重就轻回答后,他还会大胆继续提出这个问题。
这,要么说明此人轻狂,要么就只能说明此人心怀天下。
不动声色的微笑,东方宸看向眉宇疏朗坦然的封希佑,静待他的回答。
他暗暗下了决心,如果眼前人真的张开索要江山,他会实现那日在太后面前说的话:让他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剑拔弩张的时刻,封希佑哈哈大笑:
“草民乃山野村夫,从不需要思考江山美人的问题。一无所有,所以根本无从考虑。请恕草民无礼,草民只不过是想看看天下霸主的魏国君王对此问题会持何种态度罢了。至于赏赐,草民不敢要求,不过草民到的确有一心愿,还请皇上成全。”
爽朗的笑语声落下,楚悠悠禁不住轻轻长嘘一口。
东方宸的问题抛出后,虽深知佑哥哥是个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人,但她还是害怕他一时轻狂张口。
如那样,她知道东方宸不过放过佑哥哥,绝不会!
听起来洒然无比的答案,东方宸莞尔轻笑,心底根本就不怎么相信:
“封公子有何心愿但说无妨。朕金口已开,当然会履行承诺。”
“赏赐草民不敢要求。但……草民从小幽居山野,这是第一次来到皇宫。久闻魏国皇宫精湛富丽巧妙绝伦,因此,草民想在皇宫多叨扰几日以作观赏,不知皇上……能不能应允?”
其实在封希佑看来,这亦是第一次和东方宸的真正会面。
进宫那日有接触,两人心系中毒的皇后,因此并无其它交谈亦无暇细察。
而今天,封希佑不得不承认曾经将他视作懦弱一辈是个错误!
棋逢对手才畅快,也许,我的复国计划从此会变得越来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