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下来,噙着宽慰笑容的楚悠悠想起在听吉祥叙说往事时出现过的念头:
她多么想给封希佑一个拥抱以表安慰。
这样的拥抱,无关爱情,只关乎她对他真挚的关心和在意。
十几年光阴,如影随形,相依为命,浩淼红尘里又能出现几个这样的人呢?
“悠悠跟佑哥哥说过,不论世事如何变迁,你都是我的佑哥哥,唯一的佑哥哥。
我了解你,是因为我们多年相处,只要你肯放下仇恨和沉重,悠悠相信你会拥有另外的情深意重和海阔天空。
烟波深处得自由,记得佑哥哥从前跟我说过,你想要那样的生活。
现在的你,完全可以做到,不是么?”
没有挣扎,没有逃离,楚悠悠像个慈爱长者似的安慰封希佑。
只要这一刻他能彻底顿悟,她相信所有干戈都将不复存在。
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温暖封希佑的她,却没有看到门边不知何时已有团火红色身影伫立,面如冰霜,杏眼含恨。
“悠悠,你回到我身边好么?
我带你离开这,去寻找我们的烟波深处。”
饱含感情的低喃刚刚落下,火红身影再也忍不住,大步冲进去将捧住楚悠悠双颊的封希佑狠狠拉开,巴掌毫不犹豫的甩过去。
***
火-辣辣的灼痛感在脸颊尚漫布,楚悠悠错愕不已的看向冲进来的安平。
顷刻明白,她肯定是误会自己了。
五道红色手印在细腻晶莹的脸上慢慢清晰,她张张唇刚想解释,就听到安平先声夺人的质问:
“楚悠悠你在干什么?
三更半夜前来求见,该不会是想用美貌迷惑希佑,来阻止晋国攻打东方宸吧?
哈,本公主还听说你在魏国可是三千宠爱集一身呢,原来到了紧要关头,东方宸还是只要江山不要美人,心甘情愿将你送出。
已是残花败柳的你,难道还以为希佑会眷恋吗?”
杏眼圆睁的安平并没有怒气攻心,而丧失最后的理智。
她明白自己此时不能责怪封希佑半句,否则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因此只是将尖锐矛头对准楚悠悠一个人。
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顿时让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的楚悠悠气结。
长这么大,她的确还没受过这种气,况且安平出口就将毫不知情的东方宸拉进来,这令她更加气愤。
强忍住心头不悦,她颦眉道:
“安平公主,事情不是你的想那样,我只是想安慰一下佑哥哥。还有,你侮辱我可以,不要侮辱东方宸,他不是你说的那种男人!”
被狠狠推开的封希佑因为两人的对话,而从刚刚莫名的忧伤中清醒。
楚悠悠为东方宸辩解的话萦绕在耳,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的表妹也许再也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
佳人已远,芳心早丢,不是么?
凄清幽咽的泉水注入本来就已经冰凉不已的心湖里,他习惯性用游走在体内的冷漠无情吞噬掉不小心展露的脆弱。
刹那间,心如坚冰。
既然悠悠都能弃我不顾,我何须再对别人仁慈?
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披着火红狐裘外袍的安平柳眉高挑,杏眼因为生气而越发明亮,红唇嘟嘟,完全没了平日的雍容大方。
见封希佑一直不开口,她更加觉得自己的斥责是正确的。
冷若冰霜的嗤笑几声,她咄咄逼人毫不退让:
“他都不要你了,你还维护他,真是痴情得很。
希佑已有妻室,他需要一个外人来安慰吗?
即算他心存郁结,安慰他的也只能是我,而不是你。
再说,现在晋国才是胜利者,希佑有什么事情值得不高兴?”
从安平高傲的神色中,楚悠悠轻而易举看出她对封希佑的一腔深情。
这是她们第一次相见,除开承认安平当真圆润玉色对得起“晋国明珠”称号的同时,她不禁有丝丝担忧。
佑哥哥本是安静萧远的男子,安平如此娇纵泼辣的性子,他们能处得下来么?
还有,刚有些软化的佑哥哥现在却漠然看安平说些子虚乌有的事而不开口,是不是意味着他又回到那个无法沟通的封希佑?
缓缓收回捂在脸颊上宛若削葱般的手指,楚悠悠暗暗喟叹自己很可能功亏一篑。
幽怨的看一眼表情僵硬眼神漠然的封希佑,她不想再辩解什么,淡淡道:
“佑哥哥能得到安平公主这样倾心为他的红颜相伴,悠悠只会高兴,又怎么会想从中作梗?
至于他需不需安慰,或者是什么事需要安慰,呵,如你所说,我只是个外人,也不便多说。”
就像一个故意想找茬的人却遇到个淡定的对手,安平顿时恼怒丛生似的。
瞅见真实的楚悠悠比画像中还要动人,本来就有些嫉妒,现在她大方得体的言辞,更衬托出自己蛮不讲理……
这等对比,让她愤恨交加。
从及笄之年就已有“晋国明珠”之称,她向来自恃美貌和才智非比寻常,现在却忽然遇到个比自己更出色的女子。
偏偏的,这个女子又是自己夫君时常思念的人。
可想而知,她内心的怒火此时燃烧得有多么炽烈,熊熊火苗一如她此时的火红衣裳。
“佑哥哥,深夜叨扰本属不好,现在还令公主误会,悠悠着实抱歉,这就告辞。
只愿佑哥哥能够放下心结,为自己着想,为天下苍生着想,去过本该拥有的恬淡生活。”
再也不想和醋波翻涌的安平做无谓争执,楚悠悠想尽快离开。
封希佑的冷漠和安平的气焰,让她知道今晚已经不可能再得到任何进展。
***
盈盈朝门口走去,楚悠悠看着飞雪,笼了笼狐裘披风。
正欲跨出门槛,却被一双手狠狠一推。
根本没料到安平还会纠缠不休的她来不及抬脚越过门槛,重重向前扑倒。
擦在地面的手掌破了皮,丝丝血迹渗出,漫成条条蜿蜒的红道。
忍住全身疼痛,她撑起身子,怒视正得意不已的安平:
“安平公主,我已跟你解释过,也无意再留下,何苦如此咄咄逼人、并动手?”
从没想过安平公主会如此骄横跋扈的女子,一忍再忍的楚悠悠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封希佑妻子的份上,袖口毒粉恐怕早已挥出。
她着实欺人太甚,不是么?
“哼,勾引完本公主的驸马就想离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如果本公主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像你这种自恃有几分姿色女人,如何知道轻重呢?”
封希佑的沉默让安平越来越放肆,她拍手叫人几个侍卫,将来不及起身的楚悠悠架住。
又欲挥掌至她的脸颊时,忽然听到有男声从前院传来:
“安平,谁又惹你啦?王兄不过才赶回,就依稀听到你的大呼小喝。”
扬在半空的手臂停住,正对前院而站的安平就看到满身风雪的周逐明大踏步而来,魁梧身材,带着股王者之气。
寻思一会儿,安平在周逐明来到走廊时已将怒气收敛,挂在脸颊上的俨然已是小女人式楚楚可怜,哀怨不已:
“王兄,你要给安平做主,她勾-引希佑!”
***
本以为是府上哪个丫鬟大胆,可当周逐明听到安平的指责,又看到居然是楚悠悠时,不禁目瞪口呆。
身着青色绣蟒长袍的周逐明外披黑色毛绒长袍,雪花沾满他的衣襟黑发,甚至左侧浓眉上都挂着一片。
来不及细细抖掉落雪,他的虎目中写满意外,外加些许隐藏得极好的喜悦。
眼前的楚悠悠柔弱中带着倔强,脸颊上手掌红印依稀可见。
华服因为拉扯而有点变形,只是双瞳里的清澈却一如既往。
怔怔凝视她良久,周逐明在安平半是提示、半是不悦的咳嗽声中惊醒。
她居然会独身来临州,东方宸这么放得下心?
她来这究竟是干什么,议和不太可能,难道是游说封希佑?
佳人当前,心旌荡漾的周逐明在惊喜之余亦有很多疑惑。
在安平明目张胆说出“勾-引”之词后,动弹不得的楚悠悠被目不转睛的周逐明瞧得有点儿不自在。
本是问心无愧,现在在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子面前被人诋毁勾引人家,终究有些赧颜。
虽然双颊燥热,不过她并未逃避周逐明的眼神。
清者自清,不是么?
“安平,到底发生什么事?怎么说她都是魏国皇后,我们应当以礼相待,对个弱女子动粗,传出去会让人笑话晋国的。”
清清嗓子,不忍心看到楚悠悠被抓住的周逐明挥挥大手,示意侍卫们先下去。
轻哼两声,安平自是心有不甘,撇撇娇艳欲滴的红唇,她不依不饶道:
“她试图勾-引希佑,难道我就不能给她点教训吗?
王兄,你也知道她是魏国皇后,难道猜不出她试图接近希佑的动机是什么吗?
照我说,咱们就应该把她抓起来,如果还有利用价值就用来威胁东方宸,如果没有,那就……”
眼见楚悠悠的脸色越来越白,周逐明断然喝叱住安平得意洋洋的陈述:
“不得无礼,安平!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更何况东方宸不容小觑!
你我都很清楚,她是驸马的表妹,何来勾引一说?
难道作为亲人之间的见见面,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