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实回禀后,周威本还想找个时机为爱女出出气。
但知道真相的安平反而不气了,因为她的骄傲让她充满自信——
楚悠悠早已远嫁魏国为后,即算封希佑有奢念也是枉然。
既然只是个虚幻影像,她又何须嫉妒?
文武双全的封希佑得到魏国内部已水火不容的消息后,极力游说周威开战,周威终于同意发兵,却也同时下了圣旨:
驸马封希佑挂帅亲征,安平必须随行。
一心只想早日消灭魏国的封希佑虽知安平随行只会给自己增添麻烦,不过有周逐明为副帅,相信他不敢不照顾好自己的王妹。
寸步不离守住封希佑的安平此时忽然听到楚悠悠深夜造访,自然心生防备。
而封希佑居然还说相见,则更让她嫉妒,粉润双颊早已鼓起,红唇噘得比之前还要高。
永离内了解封希佑的人都知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聒噪和干预他意见之人。
安平屡次责怪他冷落的争吵早已令他不胜其烦,现在他更没耐心理会她的冷嘲热讽:
“她是魏国皇后,但也是我表妹,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虽说现在两国已动兵戎,难道作为亲人的见面也不行吗?”
不咸不淡,波澜无惊的语气让醋波横生的安平气结,她瞪着杏眼恼怒讽刺:
“亲人?恐怕是情人吧?
郎有情妾有意,当时你怎么忍心将她送来魏国呢?
哼,别以为我不知你对她的心思,要不是怕你随时把持不住,我何苦跟你出征?”
被戳到痛处的封希佑双手捏拳脸如冰雪,腾的甩袍起身,他睨视一眼安平冷哼:
“不可理喻!”
“封希佑,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肆意叫出这出的安平指尖轻颤,泪花闪闪的看着封希佑冷漠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再也没有回头。
***
精致又清雅的客厅内与之前并无变化,楚悠悠坐在雕花宽椅中静待封希佑的到来。
莲花灯盏高高悬挂,灯火通明却安静至极。
轻抿两口热茶暖身,楚悠悠就看到封希佑的熟悉身影从门外闪进,依旧白衣飘飘,犹似谪仙。
将茶杯放下,楚悠悠起身浅笑:
“佑哥哥。”
失去孩子的痛苦,因为吉祥所诉说的凄惨往事而冲淡。
别后重逢之际,她依然只愿意记得封希佑曾经对她的好,而不愿将仇恨挂在嘴边铭刻在心底。
停住脚步,封希佑静静站在门口,温软双眸里有欲说还休的情意和丝丝惊艳闪过。
她身着一件淡蓝银线锦缎小袄,下配绣着梅花灿烂的月白长裙。
外披件雪白无暇的狐裘披风,美人髻上斜斜插着一枝银色梅花簪。
耳畔明珠莹亮,娥眉淡扫,秋波潋滟着灯火光泽,樱唇微翘,优雅高贵却又不失女子柔软细致,极像刚刚从画卷中翩然走出。
多日不见,悠悠更比从前明艳动人。
失去腹中胎儿,对她难道就没一点影响?
对她和东方宸难道就没有丝毫打击?
念及至此,封希佑心底滑过又涩又苦的味道。
收敛稍微有些肆意的打量目光,他缓缓靠近楚悠悠微凉的柔荑,百感交集,道:
“悠悠,佑哥哥……以为晋国之事后你再也不会愿意见我,想不到你还是来了,佑哥哥实在欣慰。”
眼底流过几缕黯淡,楚悠悠定定心神不去回忆痛苦时刻,轻抬双眸柔声说明来意:
“实不相瞒,悠悠当日……的确对佑哥哥多有怨念。
不过,还愿意前来见佑哥哥是因为悠悠无意中知道很多往事,所以……
所以悠悠已不想责怪佑哥哥当日所为。
晋国对襄开战,攻下鹤阴楚州等城镇来到临州,眼下百姓蒙难,山河破碎。
悠悠今日前来就是想劝佑哥哥收兵,楚国当年覆灭,其实并不完全是东方朔的错。”
***
其实,封希佑不是不知道安平所言正确,楚悠悠深夜造访肯定是为两国交战之事。
只是,偏执的他却仍然抱有丝丝希冀——
他希望楚悠悠此次前来,只是单纯叙旧。
希望她能回心转意回到自己身边,之前的种种自此一笔勾销。
如果这样,他也许真会放下所有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也不管什么东方宸,什么魏国和血海深仇……
可惜,没说几句楚悠悠就已道出此行目的,这实在不能不让他恼怒。
收回两手,他的面庞瞬间冷漠下来,言语成冰:
“怎么,你今日前来,是为东方宸做说客的吗?难道人才济济的魏国衰弱到这种地步,需要皇后娘娘亲自出马来游说吗?”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令楚悠悠轻叹之余,更想嘲笑自己的天真。
自己早知和佑哥哥已经回不到过去,为何每次见到他如此还是会暗暗心酸呢?
是因为那份亲人般的情意,怎么也割舍不下吧,呵。
我惦念着两人情谊,佑哥哥还记得几分?
哀怨刚刚掠过,她的脑海里顿时就记起吉祥所说的那些话。
抿抿唇,她摇摇头挥去心头萦绕的不适:
“佑哥哥,悠悠今晚造访,并不是为东方宸做说客。事实上,他根本不知我会有此行。
之所以来见,是因为悠悠想让佑哥哥知道一些往事,也许听过那些,你会改变进攻魏国的决定。”
冷眼凝视她片刻,封希佑施然坐下。
眼神像门外呼啸的寒风般碜人,丝毫找不出昔日温文尔雅的感觉,他语带淡淡嘲讽:
“是么,究竟什么事,能劳烦皇后娘娘深夜出行呢?不妨说来听听。
有言在先,千万别跟我说些什么苍白无力的求情之词,对那些,我早已厌倦。
魏国被灭是迟早的事,只要大雪消融,我即刻率兵,先灭东方宸,再取西京。”
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讽刺和示威,楚悠悠镇定以对,漆黑得如同黑曜宝石的眸子里涌上怜悯和无奈:
“佑哥哥一直想要灭掉魏国,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魏国和你有至深渊源?
事到如今,悠悠也不再顾左右而言它,直接说吧:
其实,你和东方宸……是同父异母的血缘兄弟,你现在想要摧毁的江山……是你父皇的江山啊!”
未曾料到楚悠悠说出口的竟是此事,正掀着茶盏的封希佑顷刻僵硬如石,眼眸里闪过浓烈复杂的痛苦。
半晌后,他才重重将茶杯搁于几案边,沉脸冷冽喝叱:
“一派胡言!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竟想用这种话来劝我收兵,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什么时候开始,冰雪聪明的你,已变得如此愚钝不堪?”
他的僵硬和眼神没能逃过不过几步之遥且心细如尘的楚悠悠,她忽然间也有些迷茫。
佑哥哥口头上在斥责我胡说,为何他的眼神却带着难以饶恕的痛恨之色?
正如东方宸日前所说,对于身世,他的毫不知情么?
当年他已十岁,按理来说应该是有记忆,他不一直都记得当日灭国,师傅带我们逃离,在路上看到的惨况吗?
“佑哥哥,悠悠字字当真。
姑姑和东方朔曾两情相悦,因为姑父倾心于姑姑,所以姑姑最后选择嫁给姑父。
姑姑逝世前,曾留有封密函交给东方朔,她在函内证,实你是他的骨肉,并希望东方朔带你回魏国,好好抚养你。
可惜当年德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擅自做主,假传圣旨,灭了楚国,所以才……”
“够了!我不愿听这些陈年旧事,现在说有什么意义?”
暴跳如雷的打断楚悠悠的陈述,封希佑脸色铁青。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咆哮有泄露心事的嫌疑,深呼吸几口他压下怒气,道:
“长途颠簸悠悠想必你累了,我叫人给你收拾房间休息。”
“佑哥哥,你是不愿听这些……还是早已知情?”
***
凝视他的背影,楚悠悠轻启朱唇,那抹白影顷刻再次僵硬。
面对院落里飞洒的浓雪,封希佑握拳而立。
锦缎白袍上铺着层淡淡的暖黄,看起来有种苍茫寂寥之感。
温软的眸子里有浓烈决绝的恨意汹涌澎湃,霎那间天崩地裂,心神俱伤。
僵硬如石的颀长身躯良久也没动弹,他仿佛正在坠向无涯深渊。
一幕幕残存的记忆顷刻从最深处鲜活起来,脑海里嗡嗡作响的同时,封希佑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撕裂——
这种痛楚,已很久不曾出现。
每次一旦出现,绝对让他五脏俱震,昏天黑地。
表面上平静到极点、却无比压抑的反应,让楚悠悠猜到几分结果。
娥眉紧蹙,她缓缓移动步子走至门边,凝视凌乱雪花悄无声息的点缀黑夜:
“原来,你真的早就知情。
这,就是你不愿跟我提起楚国为何被灭的原因吗?
往事沉痛,佑哥哥你不愿说,起悠悠自当理解。悠悠不懂的是……为何你明知自己是东方朔的血脉,却还心心念念摧毁魏国?”
苍白的薄唇紧紧抿着,一动不动的封希佑因为她的这句话,瞬间从冰冷中清醒,转而走向另一个极端。
绯红色渐渐弥漫上双眼,他转身怒吼:
“你知道什么?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云淡风轻的来跟我说这些?
东方朔?东方朔是谁?
我不是他的儿子,不是!
他只有魏国那三个儿子,而我的父亲是封永昌,是封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