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东方宸所知,性子豪爽的周逐明历来不喜拐弯抹角。
此时,他不言明驸马究竟是何人,到底是不能说,还是在故意吊起别人的胃口?
沉默半晌,周逐明仰头将金盏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他知道现在宴客厅内所有人的眼神都在看向自己,但他并不慌张。
万千兵马中他尚能来去自如,潇洒非常,此时几道眼神算什么?
只是,从左上方投来的一束眼神让他有些异样。
那束眼神的主人,正是杏色华服云髻峨峨的楚悠悠。
许是对一切都了然在心,从来对女人没太多感觉,且也不会怜香惜玉的他在这刻有丝犹豫,半天后才沉声作答:
“安平所选中的驸马,并不是太后所想的王公贵族,乃晋国一介商人,姓封,名希佑。不过此人出尘脱俗,俊逸非常,性格温和,因此安平和此人一见如故。小王斗胆,不知太后和皇上……是否能成全安平心愿,以及皇叔的思女之情?
周逐明的问题,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悠然自得的东方宸。
谁也没有看出楚悠悠此刻的莫大惊诧,安平公主选中的居然是封希佑!
封希佑……
封希佑,安平的驸马究竟是佑哥哥,还是凑巧有同名同姓的人?
直觉告诉她,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凑巧的事。
安平的驸马人选,十有八九就是封希佑。
注意到周逐明时不时飘来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关怀和怜悯,楚悠悠更加确定就是佑哥哥无疑!
这周逐明乃晋国中流砥柱,皇帝最信任依赖的王爷。
佑哥哥让我顶替出嫁他应知情,所以现在才会对我投来这种眼神吧?
青梅竹马的光阴和不离不弃的誓言,早已随风飘远在踏上魏国土地那天。
纵然楚悠悠从来也没奢望过此后还有机会能和封希佑一起生活……
纵然现在对东方宸暗生情愫,芳心已许……
毕竟封希佑曾是她最相伴多年的人,忽听到他即将成为别人驸马,一股淡淡失落萦绕在心头。
她越发觉得,佑哥哥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是不希望看到封希佑幸福,除开失落她始终还有种不好的预感——
封希佑并非真心实意的喜欢安平,这段婚姻,也许只是他的又一局棋。
所为的,当然是他心心念念的复国计划!
佑哥哥究竟是早就设置好这步棋,还是因为我迟迟不动手,极度失望,所以决定不再寄希望于我?
回想起那夜封希佑出现在寝宫中白衣冷然的样子,她背后有股阴森森的凉意冒出。
“封希佑?单听这名字,想必就是杰出才俊,南安王何必过谦?至于朕和皇后能不能去晋国,朕还在考虑,南安王可否容朕和皇后细细商量过后,再行决定?”
陌生的名字还是让东方宸有所警觉,他确定自己从来不认识叫封希佑的人。
但不知为何,刚才还悠然旁观的他心底竟有丝丝凉意浮起。
周逐明正欲开口说好,赵太后却已抢先,精光在狭长凤眼中一闪而逝,瞬间就被刻意的慈爱取代:
“两国乃秦晋之好,皇后和安平公主又姐妹情深,皇儿难道就不想去皇后的故土看看?离国数月,哀家想皇后必定也心念故国吧?”
冰雪聪明的楚悠悠虽被这消息所震住,但听过赵太后的婉转劝说,她立即明白东方宸这趟出宫必定危险重重。
忘记自己袖口还有毒药存在,忽视侍立一旁的思月屡次眼神示意,巧笑倩兮的她温柔凝视东方宸:
“臣妾多谢太后体谅。西去故国一事,臣妾……但凭皇上决定。”
果然不出我所料,太后对我去晋国一事如此“热心”!
东方宸习惯性的轻皱眉梢,对楚悠悠报以微笑,迟迟不作答,君无戏言,他必须考虑周全。
已沉默很久的珍妃兰妃见他们两人相视微笑,好像很默契贴心的样子,俱拉下脸来。
只不过,珍妃表现得尤为明显。
高耸的胸部在桃色裹胸宫装下一起一伏,几乎就要按捺不住时,她感到手被赵太后悄悄按住,似乎在告诉她不许爆发。
连喝两杯,气鼓鼓的她拼命压制,最终克制住自己的怒气。
***
满屋子的人,各有心事。
喝过一盅又一盅的东方铭浓密色脸庞上早已泛出红色,八字须翘翘的,露出略带醉意的笑:
“皇上,母后说得对啊,去晋国有什么,当作游山玩水呗。况且安平公主是晋国明珠,你去看看她是不是更比皇后动人呢,哈哈。”
他的轻佻醉语让赵太后沉脸的同时,也让默默观察的周逐明虎下脸,浅露鄙夷。
东方铭虽是战场勇猛之辈,但据周逐明所了解,他根本称不上正人君子。
为此豪气英勇的周逐明睨视他两眼,别过脸,不愿多睹。
相比赵太后和周逐明的不悦,东方宸波澜不惊。
他隐含笑意的看着东方铭仰头灌酒,心下哂然。
东方铭永远都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个,太后想必很失望吧?
勇猛和智慧若只是在战场上才发挥,这样的人,也许能打江山却守不了江山,更会在尔虞我诈的争斗中死得很惨。
深谙此道的东方宸几经思考后沉稳道:
“南安王,不知安平公主大婚,定在何时?”
“八月初七。若皇上和皇后能前往,晋国必定举国欢迎,蓬荜生辉。”
面对沉稳不凡的东方宸,周逐明亦有惺惺相惜之感。
外人皆以为东方宸孱弱无能,周逐明却知不是。
交往不多也不深,但他从东方宸极力推安宁为后这点,就断定其必有自己的一套谋算,而且掩藏得极深极深。
龙潭虎穴,恩怨情仇,总归要面对。
趁离明年中秋还有些时日,速战速决也许才是我唯一的选择。
思忖片刻,东方宸决定将计就计:
“届时朕必定观礼。很久没有游山玩水,出去走走也不错,反正朝政还有母后,皇兄和皇弟看着,朕很放心。”
不曾开口的盈妃见他决定要去,兴奋开口:
“皇上,带上臣妾好不好?”
“臣妾也要去。”忍耐很久珍妃终于爆发。
哼,如果盈妃也跟随他去,到时候不就是把我一人扔下吗?不,我也要跟去才好!
不待东方宸开口,赵太后威严道:
“念在盈妃进宫多年但未曾省亲,皇上就带她去吧。珍妃,你好生留在宫中陪伴哀家,静待皇上归来。”
粉嘟嘟的红唇高噘,珍妃气得泪花闪闪。
看盈妃满脸高兴,她心似针扎。
一心只为争风吃醋的她不知,其实赵太后顾念两人的血缘之情才让她留下。
盈妃是生是死,赵太后都不在乎,所以才答应。
金碧辉煌的宴客厅内再度笙乐飘飘,因为东方宸的应允,好像都在仔细欣赏的歌舞的人,实际上却各怀思虑……
***
一轮轮旖旎动人的歌舞,一杯杯香甜甘醇的美酒,宴客厅的小聚终于落下帷幕。
直到最后一盏酒,楚悠悠还是没将袖口处的药粉借机蘸入杯中。
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心神恍惚。
东方恒和周逐明时不时飘来的目光,东方铭屡次戏谑的言辞,赵太后的猜测,珍妃兰妃的妒意,封希佑即将迎娶安平……
所有这些像一颗又一颗石子压在他心头,沉沉的,硌得她本来柔软芬芳的心有些疼。
散场时分,珍妃在众目睽睽中出言请求东方宸留下过夜,却被东方宸借口想送送周逐明而拒绝。
顿时,楚悠悠就看到珍妃恶狠狠的目光刺向自己。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相信自己会惨死在珍妃那喷火的眼中。
待两位大小王爷率先离开,出了灼华宫,东方宸朝转身凝视楚悠悠,深瞳明亮得如同深夜繁星:
“先回宫吧,朕想和南安王聊聊。准备好花茶等朕,今夜喝得有点多。”
浅笑着点头告辞,楚悠悠乘坐上晃晃悠悠的步辇离开。
没有回头,她清晰感觉到背后有两道眼神一直紧紧跟着自己,其中一道有些探究,而另一道却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
宫道悠长,她注意到碎步跟着步辇的思月脸色僵硬,眼眸中有明显的不悦。
心中明了的她,当然知道思月是在生气又错过一次机会。
摇头轻叹远眺繁星点点的星空,她颦眉而思,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回到未央宫,将小棉支走去沏茶,楚悠悠对垂首侍立的思月淡淡道:
“是在生本宫的气么?”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夜其实……”
伶俐的思月其实也看出今晚暗潮汹涌,可在她看来越有波澜,才越好动手,更何况她做好牺牲自我的打算。
莲花宫灯映着灯罩外幅幅精致画作,楚悠悠抬眸细审,千般无奈轻叹:
“你可知安平所选驸马是谁么?”
“南安王不是说……是个叫封希佑的商人么?”
不明白皇后为何会突然说这事,思月巴眨着眼睛疑惑作答。
靠在软椅上托腮赏灯,像是被宫灯上的画完全吸引,楚悠悠露出个迷茫的微笑,轻启朱唇:
“封希佑……即是封离,也是那晚你见的白衣男子,本宫的……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