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冷冷一声喝斥,怒气横生的东方宸在他简短却有的放矢的言辞中颓然。
这些年来,我都在为江山社稷苦苦挣扎、坚持。
为的就是无愧于天地,他日下到黄泉,见到父皇母后,亦能坦然相对。
事到如今,战火缭绕并不是我的意愿,难道我还要为此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
前所未有的怀疑和倦怠席卷了东方宸的心海,握剑的手开始轻轻颤抖。
如若悠悠离我而去,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万里锦绣河山没有心仪的人与自己共赏,繁花似锦也不过徒留伤春悲秋之叹。
眼见他脸色阴沉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夜,薛贵和郭任重连忙下跪求情:
“皇上,道远也是为江山着想才会如此。请皇上看在他一片忠心上,饶他一命。”
闪着寒光的长剑在手中冰冷,强行用内力压住似有苏醒迹象的蛊毒,东方宸紧闭双目发出沉重的叹息。
心如火焚的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当然知道郭道远历来就对自己十分忠心,况且他所说,句句都正确:
如若无人施以援手,他们难逃生天。
并不是昏庸之辈的他剑眉深蹙,终于唰的一声,将长剑扔至旁边,大步走出营帐——
与其延误时间的处置郭道远,倒不如策马加鞭赶去临州,追回悠悠。
她走了已有一夜时间,不知现在究竟如何?
上苍保佑,她千万不要去找周逐明,否则……
***
也许,真是天意弄人。
就在追出来的薛贵等人感慨,自己难以拦下去心如箭的东方宸时,忽然从东方传来紧急号角声。
不一会儿,就有个身穿盔甲士兵慌慌张张赶来:
“将军,将军,不好啦,东边忽然涌来有大批敌军,向我们驻扎之地前进,来势汹汹,主帅不明。”
来不及仔细思考为何赵太后如何这么凑巧发兵,薛贵赶忙吩咐黑影去追东方宸。
自己和郭任重则速速召集所有将士,准备迎敌。
策马狂奔没多远的东方宸其实就已听到身后吹响的号角声,拉住马缰,急急停下。
高抬前蹄的马儿仰头嘶鸣,异常刺耳。
远远看到将士们手持兵器纷纷从营帐内跑出,他的剑眉,皱得不能再皱。
胸口仿佛被强烈的波涛在冲击着似的,呼吸霎时困难。
是太后那边趁昨夜大雪悄悄来袭吧?
如此恶劣的天气,她竟连夜出兵,看来被围攻许久的西京城内将士早已精疲力竭。
而且,粮饷等物接近消耗完毕,所以她必须尽快解决和我之间的恩怨,争取从外部获得供给,然后再狠狠对付晋国。
如此看来,此次的仗会格外艰辛。
“皇上,太后派兵突然来犯,谁领兵尚不清楚,您……
皇上,开战以来,次次您都挂帅领兵,此次如若忽然不出现,恐怕会影响士气,而且不知对方主帅是谁,所以……”
黑影左说右说,都未能直接讲出让东方宸不去临州的话。
多年如影随形,他了解皇后对皇上的重要。
假若皇上此时弃大家于不顾奔去临州,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皇后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不是吗?
骑在马背上的东方宸回头远眺,莫大的挣扎紧紧攫取住身心。
他感到自己握住缰绳的手,越来越无力。
行军打仗士气极为重要,黑影所言不虚,这些他都知道,可……
一边是深爱的女子,一边是与自己生死与共的臣子兄弟,以及心心念念想要稳固的江山,他蓦然感觉到自己进退维谷。
不论选择什么,他相信都不会有人责备自己。
即使悠悠知道也不会,可事实就是,不论他此时选择了什么,他以后都会责备自己,狠狠的责备!
踟蹰片刻,无数刀兵相接的声音从驻地东边的旷野远远传来。
紧随而至的,还有呐喊声和战鼓咚咚。
无数白雪被扬至空中,顿时前方白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再不想继续耽误时间,重新抓起缰绳的他忍住悲怆,咬牙切齿道:
“速战速决,退兵之后,朕马上去临州!”
疾驰的马背上,他紧握黑影甩来的凝虹宝剑,胸膛剧烈起伏,双眼早已潮湿。
对不起,悠悠,对不起……
我不能马上去找你,你一定要我等我,一定!
***
千万句歉意从心灵深处迸出,交织成一张紧密且巨大的网,将他牢牢网住,直至麻木。
看到领兵的居然是东方铭,他亦波澜不惊。
通体莹红的凝虹冷然出鞘,策马急归的东方宸投入激烈战斗中,心却早已飘到临州。
剑剑凌厉,杀敌无数,多颗温热的血滴喷至他的脸颊胸襟,可他却全然没有知觉。
此时此刻的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结束然后奔往临州。
然而可惜的是,东方宸的心愿并没达成。
有备而来的东方铭显然也知。如若持续被困下去。就面临粮草不足、城毁人亡的危境。
他们。比任何一次交锋都要来得猛烈。
一轮下去,另一轮紧跟着上来,丝毫也不放松,大有不灭东方宸,就不退兵之势。
艰苦卓绝的战争整整持续了三天。
浴血奋战的双方皆疲惫不堪,元气大损,谁也没有占到优势。
三日后,累得人仰马翻、且伤亡无数的东方铭暂时鸣金收兵,退至西京城外两里之处。
稍微松口气的东方宸正想趁这个空隙赶往临州时,却听到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
***
接连几天放晴,冰雪消融的日子比连降瑞雪时更寒彻骨髓。
倚靠寰山的军营,四处都能看到滩滩大小不一的水迹。
熊熊篝火燃烧得旺烈,忙着休息的将士们个个无精打采靠在营帐内外,三三两两,很少有人交谈。
偶有伤兵传出几声疼痛难忍的呻吟。
这三天的仗,打得双方元气大伤。
亲自带着郭任重和薛贵查看完所有伤兵,心早已飞到的临州的东方宸直接吩咐备马。
只要今晚东方铭没有动静,他相信自己能在一夜间来回临州。
脱下战甲的他身着银色锦袍,瘦削面孔上写满不容置疑的坚定,摸摸胯下马儿的头,他朝薛贵两人道:
“你们放心,朕找到皇后会马上赶回,如果不出意外,明早肯定赶回来。”
知道再多劝说也无用,薛贵两人对视后拱手道:
“皇上保重,末将在此静待皇上和娘娘归来。”
抓住缰绳正欲离开,东方宸却看到轻功卓越的白影正从空中飘来。
准确无误的在马前落下后。他连气都没多喘。就斩钉截铁的出声:
“皇上,您不能去临州!”
“为何?”
稍稍不悦的拉长语调,东方宸有些奇怪白影竟会阻拦自己。
多年近身相随,他和黑影应当十分了解自己才对。
微微抬眸观看高高坐在马背上的东方宸,除去面纱的白影面容清秀。
只是,此刻他细长的双眼里却噙着无数凝重。
稍微停顿片刻,他颔首道:
“属下刚刚收到从晋国传来的消息,周逐明于三天前上书周威,要求撤兵,但周威没答应。
坚定追随周逐明的臣子们多次进谏无效后,晋都被重兵包围,像是想挟持天子,迫其答应退兵。
还有,临州已全城封戒,不许人出,亦不许人进,违者……格杀勿论。”
“我还奇怪,为何我们和大王爷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时候,晋国为何没有丝毫动静,原来是萧墙内已生祸端。”
快人快语的郭任重带着丝丝喜悦出声,丝毫也没注意到东方宸的脸色阴沉得无以复加。
且不考虑晋都被重兵包围,是不是周逐明之意。
他乃此次东征副帅,竟会在攻城略地长驱直入到后方时,上书要求退兵?
震惊和恐慌狂涌而来,东方宸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疲惫到了极点似的,慢慢软下来。
如此说来,是悠悠真的去找了周逐明,所以他才答应给我时间吗?
心痛之感随着血脉蔓延扩张,松开紧握缰绳的手,他忍住铺天盖地的眩晕之感,沙哑道:
“可有娘娘的消息?”
眼眸再次低垂,剑眉偏淡的白影有些犹豫。
微白的薄唇抿了抿,他知道不回答是不可能的,而欺骗则更加不行。
“有,但未得到证实。
据传,我们开战第二日傍晚,晋都被重兵围城。
得到这消息,周逐明和封希佑连夜赶回晋都,随行之人有娘娘。
假若消息属实,现在临州城内驻守的,只有周逐明的得力家将宋果及宋强。”
听完白影回答,东方宸立即捂住犹如海浪在不断冲击的胸口。
血腥味弥漫上来他亦想不理会,眼前只是闪烁出许许多多的画面。
美丽的,忧伤的,一幅幅交错浮现,慢慢相互渗透,最后变得杂乱无章色泽斑驳,再也看不清楚。
连续三日几乎都没怎么休息,本来就已精疲力竭。
若不是找回楚悠悠的念头苦苦支撑,他此时恐怕连说话的精力的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消息无疑雪上加霜,嘴角渗出血渍的东方宸低喃一声“悠悠”,只觉眼前一黑。
身子和灵魂顿时都向下坠落,坠入看不见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