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后的喝叱让身旁的裕安一惊。
深懂太后心思的他偷偷瞟向从来都喜任性而为的小王爷,示意他不要再开口。
东方恒目定口呆的看向凤眼横扫柳眉倒竖的母后,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
眼前这霸气十足,怒容满面的人,真是我的母后么?
像是不认识似的,他在盛怒下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难道所谓的皇室颜面,真的比人命还重要?
令他更加难以明白的是为什么他母后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不肯放过。
“臣妾妄图弑君,本没想过活命。但恳请太后看在乐颜年纪尚小,什么事都不懂,请太后网开一面。”
当所有的信念都已坍塌,玉妃心中只求一死。
所有爱恨灰飞烟灭,唯有那咿呀学语可爱伶俐的女儿是她唯一放不下的。
赵太后见小恒形色黯然,并未表露出任何不舍,依旧冷淡又威严。
搀扶着裕安的手,她冷脸拉长语调:
“怎么,现在认罪啦?哀家还以为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呢。玉妃,念在你父亲梅仁心常为国出力的份上,本宫赐你一杯毒酒。现在皇上皇后也在这,你就领罪领死吧。至于乐颜……”
说到乐颜,赵太后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粉嘟嘟的小脸。
温情一刹那闪过,旋即被冷漠取代。
在赵太后还没有开口时,东方宸抓住时机出声:
“母后,乐颜尚才三岁稚童,未免无辜,请饶了她吧。如若传出去魏国太后和皇上连三岁幼童都不放过,必遭来非议。”
他的声音刚落下,东方恒竭力呼喊出声:
“母后,儿臣愿意舍弃王位换初惠一命,您饶了她好不好?”
从来没有一个时候,东方恒像现在这般无奈。
想留住的人留不住,而熟悉的人变得陌生……
此等感觉,对心思细腻敏感的他来说十分恐怖。
啪的一声,清脆巴掌声在阴暗细小的囚室中猝然响起,东方恒白皙的脸颊上立即出现五道浅红手印。
赵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她,搭在裕安手臂上带着金色花纹镂空指甲套的左手轻轻颤抖,冷厉喝斥:
“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你居然要舍弃王位,真是天大的笑话!都说红颜祸水,看来此言不虚!梅初惠不仅意欲谋害皇上,也让你神志不清吗?如此,她更是留不得!来人,将哀家赐的毒酒端上!至于乐颜,念在她是龙脉份上,哀家不予追究,从此移居临花别院,收回公主敕封。”
半天才意识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东方恒诧异心伤。
从小到大,生性随意嘴又甜的他,基本上是三兄弟中最受太后恩宠的一个,可现在居然挨了一巴掌!
捂住左脸的他忽然想到可能真的对母后了解太少,尽管内心愤然,可在严厉到霸道的太后面前,他无语能言。
默默无言的东方宸不忍的看向东方恒,深知他此刻内心必定煎熬。
不杀乐颜,他知道这已经是太后的让步。
眼下,他还不能公然和太后叫板,更何况此时太后打着的旗号是惩治弑君罪人。
他身为君王,如若求情,未免说不过去。
眼见裕安叫来手端毒酒的太监,楚悠悠别过脸不忍再看。
她明白,太后此举不仅是为了惩治弑君罪人,更是为了维护皇室颜面,同时还是为了永除后患。
虽然东方宸知道太后了解一切,太后却未必知道东方宸也早知这些。
因此对她来说,玉妃和东方恒的暧昧是根刺,更是让她害怕东方宸有所动作的隐患。
更何况,她也深知自己儿子根本就不爱眼前这个傻女人。
退一万步说,东方恒即使爱玉妃,这种爱,在赵太后眼中也不该存在!
想着这些,楚悠悠忍不住轻轻颤抖。
赵太后的精明能干让魏国多年处于不败之地,可同时她这种强势却也是建立在绝情狠心之上,不是么?
东方恒还想开口争辩,跪在地上的玉妃理了理发丝,顺了顺衣服,朝东方宸和楚悠悠方向跪拜三次后淡然出声:
“小王爷无须再多言,臣妾死有余辜。多谢太后皇上饶恕乐颜,臣妾甘愿领死。”
默然接过太监递过来的金红色小杯,玉妃自始至终没看东方恒一眼,仰头饮尽。
她嘴角带着苍凉的笑意,犹如一朵在秋风中凋零的残花,消缺往日颜色,花魂几缕长埋黄土。
片刻后,金红色酒杯在灯火摇晃中哐啷着地,玉妃嘴角渗出血迹软软往后倒去。
再无力请求或质问什么,东方恒飞速伸出手臂揽住她入怀,忧伤铺天盖地的袭来,他只能喃喃轻念:
“初惠……初惠……”
“经年魂梦……与君同,到头恍觉是陌人。凭栏……凭栏留得春……春风共,莫……莫惹萧郎心玲珑。”
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的玉妃挣扎着念出这几句,仰躺在怀的她抬头轻笑。
那笑,让人的眼睛刺痛。
见她眼神一刻也未曾在东方恒脸上停落,楚悠悠不禁轻叹。
爱得浓烈,走得决绝,决绝到她不愿再多看一眼自己深爱过的人。
这样的女子,该是多么至情的一个人!
可惜……
可惜什么,楚悠悠良久也未曾想到。
遇人不淑么?抑或是命中注定?
赵太后没有再开口,冷脸拂袖而去。
东方宸本来还想追问,因为他想知道为什么玉妃手上会有和让天香致死同样的毒药。
瞧得这幕,他不想再说,揽住楚悠悠朝外走去。
身后满室的悲凉中,东方恒喟叹长叹,心仿佛被撕裂开来的痛。
从侧门走出,楚悠悠发现天牢外阳光明媚绿树成荫。
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东方宸已揽住她的细腰跃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白马上,一路烟尘,两人很快消失在浓密绿荫中……
***
白马犹如一道闪电般疾驰在烟尘四起的道路上,风声在耳畔疾呼,两旁绿影迅速朝后退去。
随着马儿跳跃,马背上的楚悠悠惊呼出口。
几乎没骑过马的她紧紧缩进东方宸温暖怀抱中,半眯着眼睛防止尘土扬进双眼。
颠簸中不经意抬眸,她看到东方宸俊朗面容带着和平日深沉截然相反的飒爽,薄唇微微上扬的他洒脱非常。
用最快的速度疾驰到宫门,东方宸这才轻拉马缰对怀中的人轻笑道:
“不是很喜欢皇宫外的生活么?骑马回来似乎比坐马车更能畅快呼吸外面的空气,不是吗?”
不知为何,尽管东方宸言笑晏晏,可楚悠悠却觉得他心中并没有表面那么愉悦。
站在巍峨的宫墙前,她轻抬翦瞳报以淡淡微笑:
“谢谢。我……能不能问个问题,梅初雪……是谁?”
脸色慢慢淡下去,东方宸轻轻抚摸马头,修长手指插-进至洁白无瑕的长毛之中。
转眸朝眺望湛蓝天空,很久也不答话,他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才好。
感觉到他的逃避和沉默,楚悠悠心尖有细细痛楚漫过。
聪慧如她,当然猜得出梅初雪必定在东方宸生命中有过浓彩重墨的一笔。
想必他是深爱过那个已香消玉殒的女子吧,不然怎么会绝口不提?
“深爱”两字让她心中冒出浅淡酸意,从来都觉得自己胸襟尚可的她露出一丝自嘲的笑轻启朱唇:
“抱歉,我不该多问。进去吧,我有些累,想回宫休息。”
说罢,她迈开沉重的双腿,朝高大壮观的宫门走去。
招手叫来守门士兵将白马牵走,东方宸负手而立,澄灿灿的阳光给他俊挺面容笼上一层淡淡蜜色,越发显得英俊。
无言注视娉婷背影越走越远,他长叹两口,有几许纠结的心慢慢沉淀下来。
回到未央宫,楚悠悠这才发现自己已全身无力。
进宫门的那段路并不遥远,可她每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软软靠在美人榻上,她眯了双眼,美若蝶翼的睫毛轻轻颤抖,似乎在极力压制体内的激动。
是的,她在激动。
因为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竟会因为已经逝去的生命而介意。
脑海里无意识的浮现出思月说过的话,她浑身一颤,白皙柔荑连连按住血脉喷涌的胸口:
楚悠悠,你真的爱上东方宸了吗?
因为爱,所以舍不得他死;
因为爱,所以想知道他的过往;
也因为爱,你一次又一次感受着他的感受!
仿佛被内心声音给吓到,额头上渗出细密汗水,蓦然睁开的双眼中噙着深深恐惧,因为她想到了尚在宫中的封希佑。
如让佑哥哥知道我想这些,该会责骂痛斥吧?
我,楚国的最后一个皇族,竟然爱上仇敌之子?
多么可笑可悲的事实!
血海深仇和绵长爱意在脑海内交战,顿时让楚悠悠浑身轻颤,夏日炎炎,她却觉得寒意透心。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奴婢觉得你自从苏醒,好像有点和以前不一样呢,是不是身子太虚?”
端着清凉解渴的冰镇银耳莲子羹走进,小棉就看到她主子魂不守舍,像身体不适,更像有心事。
懒懒回答小棉后,楚悠悠心不在焉的喝着银耳莲子羹。
脑海中混乱至极,像有很多丝线来来往往凌乱纠缠,想理却怎么也理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