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都是聪明人,而且跟随东方宸多年,也了解他所处的困境,楚悠悠还没说完,他们就已经明白过来。
而白影同时也反应过来,为何当日皇上说要在八月十五赶至玉柳山庄——
因为,他要借着玉柳山庄将自己的“死讯”传递出去。
不过,现在玉柳山庄就剩他们几个,这会不会……
清清嗓子,白影轻声问道:
“娘娘,那……皇上蒙难的消息,现在该如何送回西京,好让那边抓紧部署?”
“周得全。一会儿他回来,你们切记,在他面前不要露出马脚,他是很精明的人。如果不出皇上和我所料,今晚一会儿确定皇上已无鼻息,他肯定会有所动作。黑影,你密切留意,如有任何发现立即来告。”
吩咐完所有事情静待周得全回来,楚悠悠起身坐至床边。
俊挺的容颜像是蒙上层轻纱,阖眼静默的他,好像一尊俊美的神袛雕像。
想到接下来步步精细的谋划,楚悠悠却始终有些愁眉不展——
看起来所有事情毫无破绽,但隐隐约约的直觉却告诉她,也许会有意外发生。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空留皓月当空。
山庄内虽灯火交映,始终因为人烟太少,而显得凄清。
周得全气喘吁吁,带着三个重金聘请的大夫在差不多一个时辰后赶回来。
当他赶至卧房,却见双影他们正跪在精致花木床前低低啜泣。
素衣染血的皇后娘娘面容悲绝,痛不欲生。
示意三个大夫站在门外,周得全屏住急促呼吸,迈着轻如猫般的脚步走近。
偷偷打量一眼面如锡纸的东方宸,他微微凹陷的双眼里闪过一丝唯有自己才知道究竟代表何意的光亮。
随后,上前恭敬道:
“娘娘,奴才已将楚州城内最好的的大夫带回,也已配好娘娘要求的各种药草,不知……”
悲悲切切转动水雾氤氲的眸子,楚悠悠借着扬起丝帕擦拭眼角的瞬间,瞟了一眼门外站的三个大夫,泣声嘤嘤。
“辛苦你了。叫他们进来吧,刚才皇上又醒来一次,连吐数口鲜血,本宫……已经束手无措,无力回天。”
据她多日观察所得,周得全应该是个万分小心的人,而且藏得极深。
因此,她必须把这出戏演足,让他确信东方宸已无脉搏,从而给太后那边发出讯息。
三个大夫听说是要给当今圣上诊治,首先全部吓得不敢来。
但久经宫闱的周得全软硬之术早已炉火纯青,因此三个大夫几乎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想法前来。
战战兢兢跪在床边给皇后请安后,他们轮流替东方宸把脉:
第一个惶恐收手……
第二个还是惶恐收手……
到第三个许是他最胆小,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深深匍匐在地,列成一排的三个大夫颤抖作答:
“娘娘,皇上脉搏已殁,恕草民等无能为力!”
小棉低低的抽泣转为嚎啕大哭,哭碎满屋摇曳的灯火,在这本该团圆美满的佳节里添出几缕浓烈的愁绪。
小容子双眼通红,瘦小的身子颤抖得如风中的落叶。
碍于计划越少人知道越好,楚悠悠并没有将实情告之他们。
此刻听得他们如此真切的恸哭,有些不忍之余只得丝帕掩面,饮泣悲声:
“皇上……”
浓眉深蹙,周得全将战战兢兢的三个大夫带走,千叮万嘱不能将消息泄露。
再次折回,他细细考虑自己该如何将这消息快速传递出去。
魏国皇帝驾崩,谁第一时间得到这消息谁就能做最好的部署。
这点,谨言慎行、老练世故的他如何不知?
仿佛是满室啜泣飘出屋外直抵云霄,满月也感应到悲伤,亥时,天空上已铺满墨黑的乌云,将圆月美丽皎洁的脸庞遮去一半。
疾劲晚风,从雕花窗吹进卧室。
吹动楚悠悠因为之前安抚东方宸而弄散的发丝,亦直直吹进她的接近荒芜的心田。
垂眸凝视着手背上的桃花印记,沉默时光里,她将自己和东方宸从相识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细细回忆一遍。
苦涩喜悦夹杂并生,却那么的令人难以淡忘。
东方宸,眼前你最大的心愿就是守住魏国江山,这点,我已知很久。
所以,你放心,我会替你将这个心愿实现,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暗自低喃,楚悠悠唇边绽开一朵惨淡的笑颜。
风拂干脸颊上闪闪泪珠,细腻粉脸上因为干涸而绷紧,她长叹一口转向跪在地上的几人:
“白影,本宫命你速速去准备上好棺椁,皇上乃万圣至尊,我们……必须带他回西京。明日清晨,即刻启程。
夜了,本宫想陪皇上再说说话,你们……下去吧。”
“娘娘,您没事吧?皇上……皇上生前最关心的就是您,所以您……”
小棉担忧看向色若白纸的楚悠悠,声音沙哑,往日温顺乖巧的模样全部被悲伤低迷所取代。
对她来说,东方宸就是她的天地。
现在天地坍塌,恐惧和伤心比潮水更加汹涌。
挥挥袖子示意所有人都出去,楚悠悠这才摩挲上东方宸的脸。
因为深爱,所以她无怨无悔的帮他守住江山。
只是说到底,她还是楚国人,心底因此还是有些细小的异样。
我的出现改变了东方宸,而东方宸的出现亦颠覆了我原本的路程。
前路坎坷,我们能走多远?
默默无言,楚悠悠想起尚在晋国的封希佑。
往年中秋,我和佑哥哥都会赏月斗诗,而今呢,天各一方不止,两人早不是从前。
***
一宿无话,次日天蒙蒙亮时楚悠悠就被叫醒。
命令双影小心翼翼抬着东方宸出门,宽阔的山庄门口赫然放着一具黑色棺椁,并有披麻戴孝的士兵列队两旁。
为争取时间,草草谢过许杰后一行人赶紧上路。
足足一日颠簸。
傍晚时忽然天降暴雨,气温陡降,投宿到驿站的众人均很快就进入沉沉睡梦。
合衣躺在床上,楚悠悠十足疲累。
时刻保持警惕的她在夜半无人时分敏锐感觉到有人在黑暗中靠近自己,猛然坐起,轻斥道:
“谁?”
“是我。”
黑影蹑手蹑脚靠近床边,轻声禀告:
“娘娘,皇上和您估计得果然没错。今日我们出来第一次小憩,去镇上的周得全悄悄去过两个本不需要去的店面,但均未停留很久,神色诡异。据我观察。他应该是去传递消息。”
“小憩乃周得全出声提议,看来的确有问题。黑影,回到西京后,我们会有更多事情需要面对,你先去休息吧。”
无边黑暗里,楚悠悠却另有疑惑:
周得全去两个地方,是否证明他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太后之外,还传给了别人?
经过三天奔波,楚悠悠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赶回西京。
残阳如血,映红半边天空。
通往皇宫西门的路上绿荫依旧,深金色光芒随着夜风跳跃在树头。
巍峨大气的朱红西门之前,赵太后率领文武百官及后宫妃嫔着素迎立。
虽然周得全已秘密将东方宸“驾崩”的消息用最快速度传至太后,楚悠悠却是在两日后才正式派人用快马将消息传递回宫。
同时,也将赐死盈妃一事做了禀报。
不论怎么说,两件都是大事,楚悠悠深知自己不能马虎,更要做得无可指责。
***
盈盈走出马车,白衣飘飘的楚悠悠粉黛不施,珠钗全无,素颜之状平添哀苦。
在小棉的搀扶下,她走至赵太后面前颔首下跪,言语成伤:
“臣妾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上……皇上……臣妾无能,未能好好照顾皇上,求太后责罚。”
如墨发髻用一根碧绿翡翠长簪固定,赵太后身着黑色锦缎宫装,柳眉斜挑入鬓,红唇紧抿。
微眯的凤眼凝视楚悠悠几眼,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棺椁。
她像是沉浸在老年丧子的莫大悲伤之中,也像是在思考棺椁中的人究竟是不是东方宸,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已死。
未待赵太后开口,她身后跟随的臣子妃嫔们已纷纷下跪,泣声一片。
尤其,是站在最前沿身着素服的兰妃和珍妃的哭声最大。
“皇后,起来说话。皇上去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西去呢?他正值壮年啊。
你倒是给哀家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哀家已入暮年,他又尚无子嗣,这可……如何是好啊?”
右手扶住裕安手臂的赵太后微微仰头长叹,眼角冒出两颗泪珠,悲切语气发自肺腑。
如果楚悠悠不是深知她那些所作所为,几乎就会要被她这种哀伤痛心到极点的语调给打动。
暗自喟叹,楚悠悠起身恭敬道:
“回禀太后,中秋之夜,皇上忽然全身发寒,口吐鲜血,挣扎痛苦很久后,脉息全无。
臣妾特意命周得全前去请来三名大夫,但一个个都只是哭丧着脸说皇上脉搏已殁,所以……
臣妾听小容子他们说皇上每年中秋都会有剧痛之症,不知是否属实?
都是臣妾的不对,实在不应该去参加安平大婚,否则也不至于……”
微挑细长娥眉,赵太后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